灰原小鎮,萬聲酒樓的一間雅室中,劉承的笑聲悠揚不斷。
“哈哈,先得敬幾位落凰山的上使一杯!感謝各位這段時間為三弟護法,讓他能在如此短的時間裡就修為突飛猛進。修行之人最重緣分,能與幾位相識,便是我劉承乃至劉家最大的緣分了,敬各位!”
“張妙,大哥我也敬你一杯,咱們兩家的事牽扯甚廣,其中不乏些糟心事,但你仍願陪在三郎身邊,此間情義萬分可貴,三郎性子靦腆或許不曾說,但我這作大哥的,卻要代他說聲謝謝!他日後若敢負你,你儘管來找我,我來教訓他!”
“烏少俠,你就更不用說了,我先乾三杯為敬!”
……
“哈哈哈哈,我跟你們說,彆看三郎如今一副翩翩公子模樣,小時候可真是調皮得厲害!他自幼就精通相術,見誰都想相上一相……”
……
酒桌上,劉承長袖善舞,瀟灑自如地掌控著節奏,便是再怎麼有心事的人,經他一笑一敬,也往往不自覺在臉上勾起笑容,情緒與之共鳴。
作為劉家的大公子,劉承的社牛指數,簡直讓烏名也大開眼界。
世家公子應有的禮儀客套,他樣樣精熟,而禮儀之外的敏銳和真誠,他更是不缺!
難怪當初師姐評價此人時也說,單以品性論,劉承其實沒什麼可挑剔的……也難怪劉三郎對家中有再多不滿,也沒說過大哥的半句不是。
然而,越是這樣的人,反而越是難應付。因為你很難想象,當彼此道不同的時候,劉承那真摯的笑容,又會變作怎麼一番模樣!
待酒過三巡,席間氣氛終於稍事冷卻,劉承果然拋出了今日的核心話題。
他不遠千裡,從吳城老家趕來豐郡灰原,自不是為了犒勞三弟、結識烏名。
恰恰相反,這位劉家的大公子,正可謂來者不善。
“……各位都是爽直之人,所以我也不繞彎子了。三郎,你離家這麼久,該回去看看了。”
此言一出,劉三郎臉上殘存的些許笑容,陡然消失。
烏名笑著插了一句:“的確該回家看看,反正兩地有翎光徑相連,來去不過兩三個小時,比很多社畜通勤還快些。你大可在家中休整兩日,炫耀下修為……”
話沒說完,劉承就無奈地搖頭道:“這次回去,三郎應該是要閉關些時日的,唔,倒也不會太久,但怎麼也要個十天半月吧。”
於是劉三郎頓時起身:“大哥……”
劉承卻沒等他說完,就一抬手,隔空將他按了回去。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大哥開這個口,也著實有萬般的不情願……但今日見了你,卻覺得,這話再不說,就要來不及了。”
頓了下後,劉承問道:“三郎,你有多久沒正經審視過自己的修行了?君子當日三省吾身,這既是咱們家傳的規矩,更是尊師炎流君當初為你親手所書的師道箴言。你如今誠然法力修為突飛猛進,然而氣血虛浮,筋骨無力,神識也未含礪金銳意,人道印就更不用說了……這是什麼征兆,你應該清楚的。”
劉三郎聞言,麵色頓顯黯然,雖牙關緊咬,卻不能辯駁。
因為劉承說的實在沒錯,幾乎字字直擊要害。
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像烏名那樣,近乎完美地煉化離妖殘響。劉三郎雖已竭儘所能,卻始終不能妥善地令法力氣血神識均衡成長。
這既有煉化天賦的差異,更是功法體係有彆。烏名雖出身名不見經傳的古劍門,但他的功法根基之正,卻簡直堪比三清仙門的內門精銳,突出一個中正彌長。
此外,任憑劉啟如何咬牙刻苦,自我激勵,但在爆肝刷腳本方麵,也絕無法像烏名那般做到喪心病狂。他會疲憊,會焦慮,會心猿意馬……更絕不可能說出什麼,遇到喜事應該加更慶賀的鬼話!
所以,這一連四輪,一個多月的狂突猛進,他的修行已越發失衡,如今症狀雖不甚明顯,卻已確鑿留下隱患。
而要掃除隱患,最好的辦法的確就是回家閉關……而這也的確不需要太久,大概十天半月,靠著家中一眾金丹護法、乃至元嬰老祖的幫助,並丹藥符籙等,就能將他的修行調理均衡,重回正軌。
但是,劉承的要求,顯然不單單是為了弟弟的修行。
劉三郎咬牙許久,終於還是意難平,掙紮道:“大哥,我……在這裡也可以閉關調整,此地不缺丹藥符籙,幾位上使也可幫我護法。”
於是劉承歎了口氣,臉上仍留著些許柔和。
“三郎,那我換個說法,的確是康家把壓力給到咱們了,而我這個作大哥的沒用,沒能替你說話,反而要舔著臉來領你回家。這麼說,你能接受了嗎?”
劉三郎說道:“大哥,我在默離仙府中,曆經奇遇……”
“我知道。”劉承點點頭,“哪怕在吳郡,我都聽到了你的消息,如今親眼看了你的修為,更不會懷疑你的仙緣。嗬,這裡我應該向烏少俠道聲謝……但是,三郎啊,凡事過猶不及,盈滿則虧。你在離家之前,對這次仙府曆練的預期目標是什麼?”
劉三郎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
劉承說道:“用幾天時間,見識一下仙府模樣,和你敬重的烏少俠加深交情,然後就可以回家了……是這樣的吧?而現在呢,短短月餘工夫,你已是煉氣四階,這速度比大哥我當年要快了幾倍不止!較之落凰山的仙子怕也不遑多讓!”
“這種情況,你知道像是什麼嗎?在我看來,就像是初上賭桌的孩子,正為自己麵前堆積如山的籌碼而興奮不已,繼而貪婪難耐!家主當年教咱們嚴格禁賭時,曾親自帶咱們去留香閣的一擲堂,見識過那些惡賭之人的下場,你已經忘了嗎?”
劉三郎忍不住辯駁:“我並不是在賭,我有把握。”
劉承問道:“是你有,還是烏名有?沒錯,我今日見過烏名後,也確信他身上仙緣厚重,遠勝你我。他有把握能在這天絕仙府中斬獲仙家至寶也不足為奇。但你憑什麼覺得他有就是你有?你是對他有足夠的信心,還是單純一廂情願地將自己的修行,寄托到了他人身上?”
對此,劉三郎更是無話可說,因為本質上,他的確就是在期待烏名能幫他實現那近乎不可能實現的夢。雖然他也可以說服自己,這一切都是公平交換,是他主動向烏名分享了這次曆練仙府的機會,同時更儘一切可能為他提供了支持……
但說到底,依然是自己有求於烏名,多於烏名需要自己。就算沒有這次引仙使的機緣,過上幾年,烏名也可以自行去默離仙府開荒。但他劉三又能做什麼……?
正在此時,烏名終於開口了。
“多謝大公子把三郎貶得一無是處,這樣我以後找他幫忙就可以放心壓低價了。”
此言一出,劉三郎愕然,苦笑,眼圈微紅。
而聽到烏名開口,劉承則是不出所料地歎了口氣:“結果到底還是要過你這關……烏少俠,冠冕堂皇的話我就不說了,隻想問一句:這一步,就真的退不得嗎?”
烏名隻是好奇地望著劉承,期待他接下來的說辭。
劉承說道:“比如說:借助引仙使這樣的外力來探索仙府,所得仙緣必不純正。這固然是民間相傳的說法,並沒有足夠嚴謹的實證支撐,但卻未必沒有道理。”
烏名解釋道:“我是首通專家,不是單人低金滿星專家,或者換個說法,我對借外力一事從來沒有潔癖。”
一個天天做日常攢靈晶石等係統抽卡的人,豈會在乎區區引仙使?仙緣不純又怎麼了?你們過去三百年來不隻有純正的閉門羹吃?
劉承聞言也是點頭:“也是,爭仙府之緣,哪怕上品仙門也往往手段儘出,又如何能苛求你一人高潔?那我再換個說法:就當是筆交易如何?隻要你願意退這一步,我會給出足額補償。”
烏名沒有追問足額是有多足額,而是瞄準了另一個問題:“這一步,是哪一步?”
“唉,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像你這般年輕又敏銳的人。”劉承再歎息,然後坦言,“那我就有話直說了:以後不要和三郎再見麵了,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