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在林家村的青瓦簷角凝成水珠,我踩著露水浸透的石板路,腰間三清鈴的脆響驚飛了槐樹上棲著的烏鴉。腐臭味混著豬糞的酸氣撲麵而來,羅盤銅針在巽位抖得幾乎要跳出凹槽——這味兒我熟得很,去年在湘西義莊撞見起屍時,那棺槨裡飄出的就是這股子屍油混著黑狗血的腥膻。
“小道長!小道長可算來了!“王寡婦的破鑼嗓子刺破晨霧。這婦人裹著件油光發亮的圍裙從豬圈竄出來,發髻上斜插的三根桃木釘看得我眼皮直跳——釘尾刻的竟是鎮屍的北鬥紋,卻歪歪扭扭插成了三才陣的架勢。
我捏著鼻子退後半步:“大嬸,您這發型挺彆致啊?“
“還不是被這些畜生鬨的!“王寡婦一甩圍裙,油星子濺到我道袍下擺,“自打三天前撿了那晦氣物件,這豬圈就沒消停過!“她突然壓低嗓門,眼珠子往豬圈方向一斜,“昨兒半夜俺瞧見老母豬在月光下跳大神!“
話音未落,豬圈裡傳來“咚“的一聲悶響,震得籬笆上的牽牛花簌簌直落。我摸出銅錢劍挑開茅草簾子,晨光斜斜照進圈內,三百斤的老母豬正用後蹄在泥地上刨著八卦圖,獠牙上纏著半截褪色紅綢,綢布末端的金線在光線下泛著詭異的青黑。
“天地玄宗“我剛掐起金光咒指訣,那畜生突然人立而起。渾濁的豬眼裡閃過猩紅血光,獠牙上的紅綢無風自動,金線在半空交織成個殘缺的“囍“字。這邪門玩意我熟——師父的《凶煞錄》裡記載過,百年前湘西屍王娶親時,新娘嫁衣上繡的就是這種九煉屍金!
“取黑驢蹄!“我反手去摸百寶囊,卻抓出把發黴的糯米。眼看泛著黑氣的獠牙離麵門隻剩三寸,斜地裡突然飛來塊青磚,“砰“地砸中豬鼻子。
“小道長當心!“籬笆外翻進來個穿粗布短打的少年,抄起釘耙卡住豬嘴,“這畜生中邪三天了,喂它吃朱砂拌的豬食都不管用!“
我趁機甩出墨鬥線,浸過黑狗血的線繩“滋啦“纏住豬蹄。老母豬發出刺耳嚎叫,泥地上刨出的八卦圖突然滲出血水。少年一個箭步衝上來,兩腿夾住豬脖子,手法嫻熟得像是常年殺豬的屠戶。
“小兄弟怎麼稱呼?“我把糯米塞進豬鼻孔,那糯米沾了屍氣竟開始發黑,“這紅綢打哪兒來的?“
“俺叫張鐵牛。“少年抹了把汗,露出腕間係著的五色繩,“前日在後山亂葬崗拾柴火,見著半截棺材板裹著這紅布“他突然打了個寒戰,“當時就覺得陰風陣陣,樹上烏鴉叫得跟哭喪似的。“
話音未落,老母豬突然渾身痙攣。七竅湧出的黑血落地成霜,紅綢上的金線像活過來的毒蛇,順著墨鬥線朝我手腕竄來。我抄起桃木劍劈砍,劍身“哢嚓“裂開細紋——這他娘哪是金線,分明是屍油泡過的九煉屍筋!
“帶我去亂葬崗!“我扯下發燙的紅綢,掌心被殘破的“囍“字烙出焦痕。這玩意不能留,得趁日頭正盛時燒了
“外鄉人莫要逞能!“村口傳來破鑼似的銅鑼聲。老村長拄著蛇頭杖疾步而來,身後跟著個穿陰陽袍的瞎眼婆子。那婆子十指戴著二十枚青銅戒指,走起路來叮當作響,活像個人形鈴鐺。
瞎婆子突然朝我方向抽了抽鼻子:“好重的怨氣!這是鬼娘娘要收丫鬟,得用童男童女獻祭“她枯爪似的五指一張,戒指上嵌的符咒開始冒煙。
我捏著三清鈴冷笑:“本道爺行走江湖三年,還沒見過跟母豬搶丫鬟的鬼新娘。“話音未落,羅盤銅針突然瘋轉,豬圈地麵“喀嚓“裂開三尺寬的地縫。半截漆皮剝落的棺材緩緩升起,棺蓋上用朱砂畫著扭曲的合歡符。
濃霧中忽然飄來嗩呐聲。八個戴瓜皮帽的紙人抬著花轎踏霧而行,轎簾上繡的並蒂蓮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我懷裡的紅綢突然劇烈震顫,與轎中溢出的黑氣糾纏成線——是陰婚借壽的勾魂索!
“金光速現!“我咬破舌尖噴出真陽涎。血霧觸到黑氣的刹那,花轎轟然炸裂。漫天紙錢紛揚中,半幅猩紅嫁衣飄然而落,衣擺上三百個“怨“字竟是用不同字體的生辰八字繡成!
張鐵牛突然指著棺材尖叫:“活了!棺材裡的東西活了!“
“哢嚓“一聲,棺材蓋被掀飛三丈高。腐臭味撲麵而來,棺中坐起個穿戲服的乾屍,頭戴鳳冠,麵敷白粉,裂開的嘴角直咧到耳根。最駭人的是它懷中抱著的陶甕,甕口伸出幾十條纏著紅線的嬰兒手臂!
“天地玄宗,萬炁本根!“我甩出銅錢劍直刺屍鬼眉心。劍尖觸及白粉的瞬間,乾屍突然睜開空洞的眼窩——那裡麵蜷縮著兩條通體赤紅的屍蠶,正朝我噴出帶著合歡香味的毒霧!
“閉氣!“我扯下道袍蒙住口鼻,袖中飛出七枚棗核釘。乾屍懷中的陶甕突然炸裂,嬰靈哭嚎聲震得人頭皮發麻。數十條纏著紅線的斷臂如毒蛇撲來,我旋身躲過時,瞥見紅線末端係著的木牌——全是林家村未滿周歲的孩童八字!
“乾坤借法!“我腳踏天罡步,銅錢劍挽出北鬥劍花。劍風掃過之處,斷臂紛紛化作黑水。那乾屍卻突然張口,喉間滾出個血淋淋的繡球,球麵三百金鈴齊響,震得三清鈴險些脫手。
瞎眼婆子突然厲喝:“快撒灶灰!“張鐵牛抄起豬圈旁的簸箕,揚手潑出漫天灰燼。灶灰觸及繡球的刹那,金鈴發出淒厲悲鳴。我趁機甩出墨鬥線纏住乾屍脖頸,線繩上的北鬥紋烙得屍皮滋滋冒煙。
“讓你嘗嘗道爺的私房貨!“我從百寶囊摸出個油紙包,裡麵是師父特製的雄黃炮仗。引線沾了舌尖血甩出,炮仗精準落入乾屍咧開的大嘴。
“轟!“
屍塊伴著腥臭黑血炸得滿天飛。我抹了把臉上的血沫子,轉頭卻見那半幅嫁衣正緩緩飄向祠堂方向。衣擺上的三百“怨“字泛著血光,最後一個生辰八字正在慢慢浮現——赫然是今天的日期!
“不好!“我抄起桃木劍要追,老村長突然橫杖攔住去路。蛇頭杖頂端的綠鬆石閃過幽光,杖身浮出密密麻麻的苗文:“外鄉人,這不是你該管的“
祠堂方向突然傳來女人的尖笑。濃霧中隱約可見血色嫁衣懸在半空,衣領處漸漸凝出個模糊的人形。三百金鈴無風自響,震得全村犬吠齊喑。
我反手將三清鈴扣在桃木劍上,鈴聲與金鈴對抗激出肉眼可見的氣浪。張鐵牛突然拽我衣袖:“小道長看井口!“
村中古井正在咕嘟冒泡,井繩上纏著的紅綢與嫁衣遙相呼應。王寡婦突然兩眼翻白,發間的桃木釘自行飛出,在井沿擺出個逆北鬥陣。瞎眼婆子的青銅戒指叮當落地,二十枚符咒拚成個殘缺的“死“字。
“二十年前也是這般光景“老村長突然癱坐在地,蛇頭杖滾落草叢。我這才看清杖身內側刻著行小字——“林氏婉容,庚申年七月初七卒“。
血色嫁衣突然暴漲,袖口伸出十丈紅綢卷向村民。我咬破指尖在掌心畫出雷紋,正要拍向地麵,那嫁衣領口的人形突然清晰——竟是個鳳冠霞帔的新娘,蓋頭下滴落的不是淚,而是粘稠的黑血!
“夫君你來娶我了“新娘的輕笑混著金鈴聲響徹村落。我渾身汗毛倒豎,這聲音竟與夢中那個穿jk製服的快遞姑娘一模一樣!
“大妹子你認錯人了!“我舉著銅錢劍倒退三步,“道爺我母胎單身二十載,連姑娘的手都沒摸過!“那嫁衣新娘的蓋頭被陰風吹得翻起一角,露出的半張臉讓我後脊梁發涼——這分明是今早村口遇見的快遞姑娘!
張鐵牛突然從豬圈草垛裡鑽出來,頂著滿腦袋稻草大喊:“小道長,這婆娘在翻你包裹!“我回頭一看,自己裝法器的百寶囊不知何時被掀開,裡頭桃木釘、朱砂符散了一地,最要命的是師父塞給我的《驅邪手冊》正被陰風翻得嘩啦作響。
“彆動我秘籍!“我甩出墨鬥線纏住嫁衣袖子,“這可是絕版貨,龍虎山圖書館偷咳,請出來的!“墨鬥線剛碰到紅綢就“滋啦“冒煙,線繩上浸的黑狗血瞬間蒸乾。嫁衣新娘輕笑一聲,袖中甩出團黑氣,把我精心疊好的內褲炸成了天女散花。
“夫君好生有趣。“新娘指尖勾起條印著海綿寶寶的四角褲,“這花樣倒是新鮮。“我老臉漲得通紅,抄起桃木劍劈過去:“妖孽!還我清白!“
劍尖刺中嫁衣的瞬間,三百個“怨“字突然活過來似的在布料上蠕動。最末那個今日生辰的字符突然凸起,化作條金線纏住劍身。我定睛一看,這哪是什麼金線,分明是根頭發絲粗細的屍筋,上頭還粘著可疑的暗紅色碎屑。
“撒手!“我咬破舌尖就要噴血,新娘突然掀開蓋頭。那張與快遞姑娘一模一樣的臉貼到我鼻尖前,朱唇輕啟:“你舍得傷我?“說話間呼出的陰氣凍得我睫毛結霜,舉劍的手愣是僵在半空。
張鐵牛抄起釘耙衝過來:“妖女看招!“釘齒“哢嚓“卡在嫁衣後擺,扯下半幅血紅布料。新娘倏地飄退三丈,露出裙下——好家夥,居然穿著雙帶鉚釘的黑色小皮靴!
“這穿搭夠朋克啊!“我趁機甩出五帝錢,“淘寶爆款還是拚多多包郵?“銅錢擊中嫁衣的刹那,新娘突然化作漫天紙蝶。紙蝶翅膀上密密麻麻寫滿生辰八字,有幾隻差點糊我臉上。
“小心!“張鐵牛掄起豬食槽當盾牌。我摸出把糯米撒出去,結果發現是昨天剩的糍粑——全黏在紙蝶上成了糯米糍鬼。新娘的笑聲從四麵八方傳來:“夫君待客之道當真彆致。“
老村長突然拄著蛇頭杖從霧裡冒出來,顫巍巍指著祠堂方向:“要出大事了!井井裡的東西醒了!“
我們趕到古井時,井口正“咕嘟咕嘟“往外冒血泡。拴水桶的麻繩不知何時變成了紅綢,繩結上還係著對鏽跡斑斑的青銅鈴。我伸頭往井裡一瞧,水麵倒影裡赫然映著那件嫁衣,衣擺上的“怨“字正順著井壁往上爬!
“閉眼!“我一把捂住張鐵牛的眼睛,“這是攝魂咒!“話音未落,井底突然傳來指甲撓石壁的聲響,聽得人牙根發酸。我摸出師父給的電子羅盤——這老古董居然在井口轉成了陀螺。
“得下去看看。“我往腰上栓繩子時,張鐵牛死死拽住另一端:“小道長,這井邪性得很!去年二狗子掉下去,撈上來時懷裡抱著隻繡花鞋“他忽然噤聲,因為井裡真漂上來隻血色繡鞋,鞋尖還綴著顆眼珠子大的東珠。
我拎著鞋琢磨:“這要是真貨,能抵三年香油錢“話音未落,繡鞋突然張嘴咬住我手指。張鐵牛抄起井邊的搗衣杵猛砸,鞋幫子裡爆出團黑漿,濺了旁邊看熱鬨的王寡婦滿臉。
“夭壽啦!“王寡婦抹了把臉,突然兩眼翻白跳起大神,“天靈靈地靈靈,我家母豬要成精“她發髻上的桃木釘“嗖“地射向井口,在青石上釘出個北鬥七星陣。井水頓時沸騰如煮,浮上來半截泡發的喜服。
我抄起晾衣杆去撈,喜服突然纏住杆子往下拽。張鐵牛和我玩命往後仰,愣是把竹竿掰成了彎弓。就在這節骨眼上,村口傳來摩托轟鳴,那個穿jk製服的姑娘騎著粉紅色小電驢閃亮登場。
“快遞簽收!“她一個漂移甩尾,紙箱精準砸中井沿。箱裡滾出個青銅鈴鐺,“當啷“一聲震得井水恢複平靜。我盯著她鎖骨間的紅痕:“姑娘,咱們是不是在“
“夢裡見過?“姑娘眨眨眼,“這話搭訕過時啦。“她突然湊近我耳邊,“小心穿紅鞋的。“說罷擰動油門絕塵而去,尾燈在霧中劃出道曖昧的粉紅軌跡。
井底突然傳來悶響,像是有人敲棺材板。我摸出根熒光棒扔下去,綠光映出張泡腫的鬼臉——正是昨夜棺材裡那具乾屍!它懷裡抱著的陶甕碎片正緩緩拚合,每片上都刻著“林“字。
“快拉我上去!“我蹬著井壁拚命往上躥。張鐵牛和老村長拽繩子的手直打顫,王寡婦還在旁邊跳著詭異廣場舞。眼看乾屍的爪子要夠到我腳踝,井口突然落下張黃符——是那瞎眼婆子用盲杖點的火!
“乾坤借法!“我淩空翻出井口,順勢把繩頭係在老槐樹上。井裡傳來令人牙酸的刮擦聲,半晌歸於沉寂。低頭一看,熒光棒映出的水麵漂著張泛黃婚書,新郎名字被血汙糊住,新娘處赫然寫著“林婉容“。
“二十年前“老村長突然老淚縱橫,“婉容那丫頭就是穿著這身嫁衣投的井“他哆嗦著從懷裡摸出半塊玉佩,與我手中婚書殘片恰好拚成完整八卦。
夜色漸濃,祠堂方向突然亮起三百盞白燈籠。嫁衣新娘的笑聲穿透霧氣飄來:“吉時已到“張鐵牛突然指著天空尖叫:“月亮!月亮流血了!“
我抬頭望去,血月當空,雲層裂開道猙獰缺口。村中所有家畜齊聲哀鳴,王家豬圈裡傳來母豬撞欄的悶響。摸向百寶囊的手突然僵住——那半幅嫁衣不知何時纏在了我腰間,三百個“怨“字正如活物般蠕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