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進入這個危機四伏、險象環生的恐怖遊戲之前,李小婷隻是一個普通的女大學生。
普通到什麼地步呢。
她長相平淡,身材不胖不瘦,有些發黃的臉上常年長著青春痘和雀斑,走在大街上不會有人專門拿眼睛看她一眼。
喝飲料的瓶蓋上從來都沒有出現過“再來一瓶”;考試題每一次蒙c正確答案都一定是a或者b;出門時更多是陰天而不是晴天或雨天;常年處於成績單裡不上不下的位置,除了班主任以外的所有老師都叫不出她的名字;沒有特彆好的朋友,也沒有特彆討厭的人;不會唱歌也不會跳舞,就連為鼓掌的時候也發不出什麼太大的動靜——
——她大概就是那種,世界上最不缺的、最普通不過的人。
李小婷的青春裡,隻有樓下小賣部一塊錢的冰棍,和被打印機一張一張嘔出來的卷子。
小縣城的教育資源貧瘠,學生們都拚了命地學習,晝夜顛倒,近乎廢寢忘食。
每一天,淩晨四點就有人抓著單詞本在操場上一圈一圈地跑步。淩晨兩點還有人家裡亮著燈,從正對著書桌的窗戶裡,傳出高高低低的背書聲。
所有人都渴望用那張高考答卷改變命運。
比李小婷聰明的學生很多,比她努力的學生更多。
普普通通的李小婷考了個普普通通的二本大學,過著普普通通的大學生活。
她本以為,日子會一直這樣平庸地過下去。
雖然算不上幸福,但也不至於痛苦。
直到有一天,在李小婷聽著耳機裡的四級英語聽力,背著書包從宿舍往食堂走的時候,樓上的花盆徑直朝她的頭頂摔了下來。
倒下去的時候,耳機從耳朵裡掉了出來。
沒聽到這篇閱讀的最後一個單詞。
她模糊地想。
最後的畫麵是擠滿陰雲的灰色的天空,和四周響起的刺耳尖叫聲。
普普通通的李小婷,連死的時候都是最普普通通的陰天。
一輩子最特殊的一次,是正好被花盆砸中頭頂。
再睜開眼的時候,周圍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她來到了一個充斥著血腥和尖叫、惡鬼四處橫行,怪物遍地即是的恐怖世界。
在這裡,生死的界限被無限地模糊,危險的定義被逐漸拉長。
這裡的一切都遠遠超出了她十八歲生命裡的一切認知
她第一次看到有人在自己麵前被副本怪物活活撕碎的時候,險些就要被耳邊劇烈響起的嗡鳴聲,和胸膛裡轟隆作響的心跳,震得失去意識。
連續好幾天,她一閉眼,就會看到屬於那個死去玩家的、死不瞑目的、溢出鮮血的眼睛。
然而,恐怖遊戲不會給她調整的時間,更不會放過她。
每天都有玩家在不斷地死去。
有些死於怪物,有些死於副本的劇情,有些死在其他的玩家手裡。
人們被一個又一個副本玩弄於股掌之間,使勁渾身解數,無比艱難地求生著。
當然也有很厲害的玩家,比如玩家排行榜總榜上的那些震耳欲聾的名字,比如隔一段時間就會冒出來、引起一陣軒然大波的新星榜新秀。
這其中當然不包括她。
沒有亮眼的技能,沒有過人的智商。她有的隻是最平淡乏味的生平履曆、孱弱無力的四肢,和一個普通人的心理素質。
所以,她從沒想到,會有公會邀請她這樣的人加入。
“不要害怕,我們可以幫助你。”那個公會的會長是個很溫柔的女人,“你可以叫我韓夏。”
李小婷當然知道她叫韓夏。
玩家排行榜總榜第二十九名。
灰燼之家公會的會長。
那位傳說中拒絕了無數個向她拋去橄欖枝的公會,自己建起一個小公會,收容了一群底層玩家,被玩家們在論壇上討論得沸沸揚揚的韓夏。
“抱歉。”
“我暫時沒有進入公會的想法。”
也許是因為那天,她剛從一個九死一生的d級副本裡出來,滿身的狼狽與整潔乾淨的韓夏形成著令人難堪的鮮明對比。也許是最後一點尊嚴叫她不願意成為任何人的依附。也許僅僅是那天她太疲憊,已經沒有力氣去思考接受了那個邀請對她來說的好處。
總之,李小婷拒絕了韓夏。
韓夏沒有生氣,也沒有勸她,隻是安靜地看了她很久,最後深深地歎了口氣。
她明白那樣的眼神意味著什麼。
——憐憫。
一個完完全全的普通人,在恐怖遊戲裡是活不長的。
這一點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實。
每個玩家每五天必須至少進一次副本,如果超出時限,就會被隨即投放到高於自己水平的難度副本裡,接受懲罰。
李小婷就這樣無限地重複著在最底層的副本裡摸爬滾打,狼狽求生,再回到係統大廳,苟延殘喘地癱倒四天,再踩著最後時間點進入新的副本的日子。
晝夜顛倒,生死模糊。
活得像一條蜷縮在黑暗裡,垂死掙紮的蠕蟲。
即便已經進過很多副本,即便她隻會選擇最低級、存活率最高的副本。
每一次進入那些可怖的場景,看見怪物醜陋的臉龐時,李小婷還是會感到深深的恐懼,渾身都止不住地顫抖。
她一直都知道,這樣顫顫巍巍走在懸崖邊的鋼絲線上的日子遲早會結束。
——因為自己遲早會在某一個副本裡死去。
可能會死於副本怪物的一次攻擊,可能會死於規則裡的死亡陷阱,可能會死於某個玩家的手上。
和所有死去的玩家一樣。
普普通通,悄無聲息。
所以,在她又一次無比驚險地從一個d級副本中死裡逃生,在極度恐懼與疲憊的情況下昏睡數日,錯過了進入副本的規定時限,被投進死亡副本裡的時候。
雖然在巨大恐懼的作用下,她已經幾乎無法控製自己癱軟的身體和顫抖的四肢,但李小婷終於鬆了口氣。
應該就是這次了。
李小婷知道,她的死期終於到了。
但畢竟,求生是人的本能。
在聽到那個自稱是道士的新人、明顯隱藏著實力的金發青年,和在新人榜上排得出名號的劉青竹的對話時——李小婷發現,自己還是無比想要活下去。
哪怕是在這樣恐怖又古怪的副本裡。
哪怕是在這樣殘忍的、日複一日看不見儘頭的恐怖遊戲裡。
不知哪裡來的勇氣,李小婷聽見自己對劉青竹說:“我可以背你。”
對上短發女人看過來的驚訝眼神,和那個自稱道士的新手玩家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睛,李小婷艱難地咽了口唾沫,卻沒有退縮。
萬一呢。
萬一劉青竹答應了呢。
萬一自己可以試著再掙紮一下呢。
萬一……
萬一自己真的活下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