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蘇雲溪(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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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

她的反擊,她的質問,那讓滿堂震驚的場麵……難道全都是她昏迷前的一場幻覺?

她終究還是什麼都沒能說出口,在最關鍵的時刻,像個懦夫一樣暈了過去?

所以,一切又回到了原點。

沈莉母女,還是進了蘇家的大門。

光陰荏苒,一晃便是半年。

這半年,秦望舒過得如同身處煉獄。

那座腦海中一閃而過的空中樓閣,再也沒有出現過,就像是她瀕死前的一場夢。

而現實,卻比夢境殘酷百倍。

她試過。

她真的試過去改變。

當沈清柔“不小心”將一碗滾燙的參湯灑在祖父最心愛的畫作上,哭著說是因為自己手笨,又怕姐姐責罵時。

秦望舒沒有像前世那樣暴怒,而是平靜地看著她表演。

可結果,沈莉隻是歎了口氣,對她道:“望舒,清柔年紀小,又是你妹妹,你多讓著她些。”

當沈莉在府裡宴請貴婦,話裡話外都在暗示秦望舒長於鄉野,不懂規矩,全靠她這個當娘的日夜教導時。

秦望舒當場便用一手流利典雅的簪花小楷,寫就一篇文章,震驚四座。

可轉頭,沈莉就抱著她哭訴:“我的兒,你這般優秀,娘真是為你高興!都怪娘沒本事,讓你吃了這麼多年的苦,連累你被人非議。”

瞧。

她所有的反擊,都像打在棉花上,最終隻會變成沈莉母女用來博取同情的工具。

她們的段位太高了。

一個精通捧殺,一個擅長示弱。

兩人配合得天衣無縫,在蘇家大院裡長袖善舞,硬生生將她這個正牌的蘇家養女,襯托成了一個尖酸刻薄、容不下親娘和妹妹的惡毒小人。

而秦望舒那點笨拙的、直來直去的反抗,在她們出神入化的演技麵前,簡直就是個笑話。

久而久之,連最疼愛她的祖父,看她的眼神也多了幾分疏離和不解。

秦望舒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她像一個被困在蛛網裡的飛蛾,無論如何掙紮,都隻能眼睜睜看著那張網越收越緊,將她牢牢困死在原地。

那種無力感,幾乎要將她整個人吞噬。

這天午後,秋陽正好,秦望舒正坐在窗邊,一頁一頁地翻看著手裡的醫書。

這是她新養成的習慣。

既然無法改變彆人的看法,那便強大自己。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房門被人猛地推開。

沈清柔撲了進來,一張小臉慘白如紙,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撲簌簌地往下掉。

她身上的裙角還沾著些許泥土,看起來狼狽不堪。

“姐姐!姐姐……嗚嗚嗚……”

她撲到秦望舒腳邊,死死抓住她的裙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秦望舒的視線從書上移開,落在她身上,眼神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又來了。

她心裡冷笑。

“說。”

一個字,冰冷,淡漠。

沈清柔被她這個態度弄得一噎,準備好的滿腹委屈都卡在了喉嚨裡。

她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著秦望舒,那眼神,活像是被全世界拋棄的小狗。

“我……我隻是想去菊園給雲溪姐姐送些新做的芙蓉糕,想……想和她親近些,畢竟我們都是姐妹……”

“可是她……”沈清柔的聲音帶上了哭腔,肩膀劇烈地抖動起來,“她不但把點心全都打翻在地,還……還罵我!”

秦望舒麵無表情地看著她,等著她的下文。

沈清柔見她不為所動,心裡暗恨,哭聲卻更大了幾分,帶著濃濃的屈辱和憤恨。

“她罵我是個沒皮沒臉的下賤東西!靠著我娘攀附蘇家,就是為了飛上枝頭變鳳凰!”

“我跟她解釋,說我們隻是想和姐姐你一家團聚,她卻笑得更大聲了!”

沈清柔說到這裡,猛地頓住,小心翼翼地抬頭,用一種既同情又恐懼的眼神望著秦望舒。

“她還說……還說姐姐你……”

“她……她罵姐姐你是個沒人要的野種!說你名義上是蘇家養女,卻連族譜都沒入!說蘇家主就是老糊塗了,才會被你這種狐媚子蒙騙!”

字字句句,都像淬了毒的鋼針,精準地紮向秦望舒最痛的地方。

前世的她,聽到這番話的瞬間,理智便被怒火徹底燒毀。

她視祖父為唯一的親人,視蘇家為自己的根。

蘇雲溪這番話,不僅是在侮辱她,更是在踐踏她最後的尊嚴和歸屬!

於是,她怒氣衝衝地殺到了菊園。

那個畫麵,至今仍清晰地烙印在她的腦海裡。

蘇雲溪,蘇家二小姐蘇令儀的獨女,向來是京城貴女圈裡最張揚跋扈的一位。

她的父親是個入贅的寒門子弟,這讓她從小就活在一種極度驕傲又極度自卑的矛盾裡。

她看不起任何人,尤其是秦望舒這個同樣出身不明的“養女”。

那天的爭吵,激烈無比。

蘇雲溪聽到秦望舒那不知從哪聽來的說辭,怔愣了片刻。

“怎麼?我說錯了?”蘇雲溪一身火紅的騎裝,手握長鞭,下巴高高抬起,滿臉譏諷,“一個靠著我祖父憐憫才活下來的外人,也敢在我蘇家的地盤上撒野?你算個什麼東西!”

“你再說一遍!”前世的秦望舒雙眼赤紅,像一頭被激怒的野獸。

“再說一百遍又如何?野種就是野種!”

就是這句話,徹底點燃了導火索。

秦望舒衝了上去,兩個十三歲的少女,像潑婦一樣扭打在了一起。

混亂中,她也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氣,隻覺得手上一空,蘇雲溪便尖叫著向後倒去。

“噗通!”

水花四濺。

蘇雲溪失足掉進了園中的荷花池。

雖然很快就被下人撈了起來,並未傷及性命,但這件事,卻成了秦望舒“惡毒”之名的開端。

祖父眼中的失望,二姑母蘇令儀那淬了冰的眼神,以及滿府上下“心狠手辣”、“不知感恩”的評語,都成了沈清柔躲在背後,那抹得意笑容的最好注腳。

……

思緒回籠。

秦望舒看著腳下哭得梨花帶雨的沈清柔,心中一片冰涼。

又是這樣。

熟悉的劇本,熟悉的台詞,連沈清柔臉上那恰到好處的委屈和驚恐,都和前世一模一樣。

一股深重的挫敗感,像是無形的巨手,緊緊攫住了她的心臟。

難道重來一世,她還是要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發生,無力反抗嗎?

老天爺讓她重生,難道就是為了讓她把前世的苦難,再原封不動地品嘗一遍?

怎麼能這麼狠心!

沈清柔見秦望舒久久不語,隻是臉色越來越白,心中不由得升起一絲得意。

她就知道,沒有哪個野種能忍受這樣的辱罵!

秦望舒,你再能裝,也終究是個沉不住氣的蠢貨!

她拉著秦望舒的衣袖,帶著哭腔,小心翼翼地勸道:“姐姐,你彆生氣,雲溪姐姐她……她也是無心的,我們……我們不去跟她計較了好不好?我沒關係的,我受點委屈沒什麼……”

好一朵聖潔的白蓮花。

秦望舒在心中冷笑。

她緩緩地,一點點地,將自己的裙擺從沈清柔的手中抽了出來。

沈清柔一愣,抬頭看她。

“姐姐?”

秦望舒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眼神裡沒有憤怒,沒有激動,隻有一片死寂。

“你的公道,自己去討。”

說完,她繞過還跪在地上的沈清柔,徑直朝外走去。

沈清柔徹底懵了。

劇本……不是這麼演的啊!

秦望舒不該是怒發衝冠,跑去找蘇雲溪拚命嗎?

她怎麼能……這麼平靜?

“姐姐!你要去哪兒?你彆衝動啊!”沈清柔反應過來,連忙從地上爬起來,裝模作樣地追了出去。

然而,秦望舒的腳步沒有絲毫停頓。

她沒有去找任何人理論,而是徑直走向了菊園。

她要親眼去看看。

看看那個前世與自己鬥了一輩子,最終卻落得那般淒慘下場的蘇雲溪。

秋日的菊園,開得正盛。

金黃的、雪白的、姹紫嫣紅的菊花,在風中搖曳生姿。

遠遠的,秦望舒就看到了那個火紅的身影。

蘇雲溪正站在一片寬闊的草地上,手持長弓,一次又一次地練習著射箭。

她的身姿挺拔如鬆,神情專注而驕傲,每一箭射出,都帶著破風的銳氣。

秦望舒沒有靠近,隻是靜靜地站在一棵桂花樹下,望著她。

前世的記憶,如同潮水般湧來。

蘇雲溪自小便囂張跋扈,是京城裡出了名的小霸王。

可秦望舒後來才知道,她那滿身的尖刺之下,藏著的,其實是一顆再簡單不過的心。

她愛憎分明,性烈如火,從未有過半點陰私算計。

不知是從何時起,這位天之驕女,竟看上了那個從通州來的、名不見經傳的蔣家少爺。

那是一場驚天動地的抗爭。

蘇令儀絕不同意女兒下嫁,蘇雲溪便以死相逼,鬨得整個蘇家天翻地覆。

最終,還是蘇雲溪贏了。

她如願嫁給了心上人,遠赴通州。

婚後的具體細節,秦望舒並不知曉。

隻知道幾年後,蘇雲溪那位一向被蘇令儀壓製得毫無存在感的贅婿父親,突然在朝堂之上發了瘋,聲嘶力竭地控訴蔣家結黨營私,意圖謀反。

這般沒有證據的胡言亂語,自然是當場就被罷官免職,扔進了大牢。

而一向精明強乾的二姑母蘇令儀,則在趕往通州看望女兒的路上,離奇地被一夥山賊所害,屍骨無存。

蘇雲溪的下場,淒慘到了極點。

未滿二十,便雙親儘喪。

二十歲那年,蔣家滿門十三口,在一夜之間,儘數中毒身死。

除了蘇雲溪。

她成了唯一的活口,活成了蔣家一縷孤魂,也成了整個京城最大的笑話和談資。

……

秦望舒看著遠處那個還在不知疲倦地拉弓射箭的紅衣少女,心中五味雜陳。

原來,她們都一樣。

都不過是這棋盤上,身不由己的棋子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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