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菊園,盛放著一場盛大的死亡。
那些金黃的,雪白的,姹紫嫣紅的花團,在清冷的風中搖曳,散發出一種腐朽前的濃烈香氣。
秦望舒就站在一棵桂花樹的陰影裡,靜靜地看著遠處那個火紅的身影。
蘇雲溪一身勁裝,身姿挺拔,正站在草地的另一端,手持長弓,一遍又一遍地拉弓,射箭。
她的動作流暢而充滿了力量。
每一次弓弦震動,都發出一聲沉悶的“嗡”響。
箭矢離弦,帶著破空的銳氣,精準地釘入遠處的靶心。
一箭,又一箭。
不知疲倦。
秦望舒看著她,目光穿透了這十三歲的驕傲少女,看到了那個日後雙親儘喪,孤身一人守著一座空宅,最終在無儘的流言蜚語中枯萎的女人。
這一世,她不想再與蘇雲溪為敵。
她們本就不是敵人。
真正的敵人,正躲在暗處,等著看她們兩敗俱傷的好戲。
秦望舒深吸一口氣,轉身便要離開。
可就在她抬腳的瞬間,一股莫名的燥熱,毫無征兆地從心底深處竄起。
那股熱流迅速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點燃了她的血液。
憤怒。
是那種不講道理的,毀天滅地的憤怒。
前世,在菊園與蘇雲溪扭打在一起時,她就是被這種情緒所支配。
它又來了。
秦望舒的理智在咆哮,命令她的身體立刻離開這裡。
可她的雙腳卻像被釘在了地上,動彈不得。
不。
她的腳動了。
它們邁開了步子,不是朝著菊園外,而是徑直朝著那個火紅的身影走了過去。
一步,又一步。
不受控製。
她的身體,仿佛成了一個提線木偶,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操控著,要去上演那出早已注定的鬨劇。
秦望舒的眼眶開始發熱,視野的邊緣染上了一層猩紅。
世界在縮小。
滿園的菊花都失去了顏色,清冷的秋風也變得灼人。
她的整個世界裡,隻剩下蘇雲溪那個刺目的紅色身影。
蘇雲溪早就發現了她。
當秦望舒的身影出現在菊園門口時,她便看見了。
她隻是懶得理會。
在她看來,秦望舒不過是祖父一時心軟收留的可憐蟲,連跟她說話的資格都沒有。
可現在,這個可憐蟲,正一步步朝自己走來。
那張一向沒什麼表情的臉上,此刻竟帶著一種讓她感到熟悉的怒火。
蘇雲溪緩緩放下手中的長弓,嘴角勾起一抹譏誚的弧度。
她抱起雙臂,好整以暇地看著秦望舒。
她倒要看看,這個秦望舒想乾什麼。
秦望舒的腳步越來越快,胸腔裡的怒火也越燒越旺。
她想停下來。
她不想重蹈覆轍。
可身體裡的那股力量卻在咆哮,在撕扯她的意誌,逼著她前進,逼著她去憎恨,逼著她去毀滅。
這就是重生的代價嗎?
讓她清醒地看著自己,再一次走向深淵?
就在秦望舒距離蘇雲溪隻剩下不到十步之遙,那股瘋狂的恨意即將衝破她理智的最後一道防線時。
她的腦海深處,毫無征兆地響起了一道空靈悠遠的聲音。
那聲音環繞在腦海,帶著一種悲憫天人的韻味。
【勸君莫打枝頭鳥,子在巢中望母歸。】
這句詩,像一盆冰水,兜頭澆下。
秦望舒狂亂的心跳,在這一瞬間,驟然停滯了一瞬。
緊接著,一行行泛著瑩瑩微光的奇異文字,清晰地浮現在她的意識裡。
【觸發任務:金蘭譜——辭枝】
【是否綁定“蘇雲溪”?】
秦望舒猛地停住了腳步。
她僵在原地,整個人都像是被定住了。
腦海中那憤怒的情緒,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徹底衝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陣狂喜。
是足以讓她渾身戰栗的狂喜!
金蘭譜?
綁定?
這就是她等了半年的變數!
這就是她打破這該死宿命的機會!
老天爺,終究沒有對她殘忍到底!
秦望舒的指尖在袖中劇烈地顫抖,不是因為憤怒,而是因為極致的激動。
她幾乎用儘了全身的力氣,才沒有讓自己失態地笑出聲來。
她在心底,用儘了所有的期盼與渴望,發出了呐喊。
【確認綁定!】
幾乎是在她念頭落下的瞬間,那行文字便悄然隱去。
可秦望使知道,有什麼東西,已經不一樣了。
那股操控著她身體的無形力量雖然沒有完全消失,卻變得不再那麼霸道。
她重新奪回了身體的一部分控製權。
她可以……反抗了!
對麵的蘇雲溪見她突然停下,臉上那股嚇人的怒氣也似乎凝固了,不由得挑了挑眉。
“怎麼?”
她的聲音裡帶著慣有的驕縱與輕蔑。
“走到我麵前,又不說話了?”
秦望舒的臉上,依舊維持著那副被劇本力量所驅使的,怒不可遏的表情。
可她的內心,卻是一片前所未有的清明與冷靜。
就在這時,腦海中那奇異的景象再次浮現。
【任務要求:???】
一連串的問號,讓秦望舒的心猛地一沉。
什麼意思?
沒有具體要求?
蘇雲溪見她還是不說話,隻是死死地盯著自己,眼神凶狠,臉上的神色暗了暗,不由得嗤笑一聲。
“我當是誰,原來是祖父撿回來的野貓,也敢在我麵前亮爪子了。”
“連族譜都沒入的東西,真把自己當蘇家人了?”
這些話,和前世一模一樣。
字字誅心。
秦望舒能感覺到,身體裡那股屬於“劇本”的憤怒,在這些惡毒話語的刺激下,又開始蠢蠢欲動,企圖衝破她的壓製。
她的手不受控製地抬了起來,似乎下一秒就要朝蘇雲溪那張美豔卻刻薄的臉上揮去。
不行!
絕對不能動手!
一旦動了手,一切就又回到了原點!
秦望舒死死咬住舌尖,劇烈的刺痛讓她瞬間清醒了幾分。
她用儘全力,壓製住那股想要撲上去的衝動。
她抬起眼,目光筆直地看向蘇雲溪。
她的聲音,因為極力壓抑著身體的本能,而顯得有些沙啞和冰冷。
“你罵完了?”
蘇雲溪愣住了。
她預想過秦望舒會暴跳如雷,會哭著反駁,甚至會像個潑婦一樣撲上來。
卻唯獨沒有想過,她會問出這麼一句平靜的話。
平靜得……有些詭異。
蘇雲溪皺起眉,心中生出一絲不悅。
這種感覺,就好像她用儘全力打出一拳,卻打在了空處。
“怎麼?我說錯了?”
她揚起下巴,神情更加譏諷。
“一個靠著我祖父憐憫才活下來的外人,也敢在我蘇家的地盤上撒野?你算個什麼東西!”
秦望舒沒有再說話。
她隻是看著蘇雲溪,那雙漆黑的眼眸裡,翻湧著旁人看不懂的複雜情緒。
她緩緩地,在蘇雲溪戒備的目光中,又朝前走了一步。
兩人之間的距離,瞬間縮短到觸手可及。
桂花的香氣與菊花的冷香,混雜著蘇雲溪身上淡淡的汗水味,縈繞在鼻尖。
“蘇雲溪。”
秦望舒朱唇輕啟,一字一頓地念出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