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子?
誰人不知,蘇二爺隻有一個嫡子蘇子默。
那個不成器的東西,前些日子剛犯了大錯,被老爺子一怒之下趕回了江南老家,沒個年彆想再回京城。
蘇文越從哪裡,又憑空變出來一個兒子?
蘇白在蘇家伺候了幾十年,自認對各房的人丁家底了如指掌。
此刻,他卻隻覺得腦中一片空白。
他看著眼前這個少年,隻覺得陌生到了極點。
蘇文越嘴角的笑意,深不見底。
“去吧,蘇白管事。”
蘇白一個激靈,猛地回神,對著蘇文越地躬了躬身,不再看那少年一眼,轉身快步進了院子。
亭中,秦望舒正津津有味地聽著祖父講他年輕時在邊關領兵的趣事。
日光穿過亭角的竹簾,在石桌上灑下斑駁的光影,一碟桃花酥散發著甜膩的香氣。
歲月靜好。
“老爺,二爺求見。”
蘇白的聲音打破了這份寧謐。
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極低,補充了一句。
“他還……帶了個兒子過來。”
“讓他進來。”
蘇臨淵的反應平淡至極,仿佛早就料到了一般。
他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眼神都沒有半分波動。
蘇白躬身領命。
蘇臨淵這才將目光轉向秦望舒,語氣溫和了些。
“你先回去吧,我和你二叔有事要談。”
秦望舒乖巧地點點頭,捏起一塊桃花酥塞進嘴裡,腮幫子鼓鼓囊囊的。
“祖父不用管我,孫女吃完這點心就走。”
蘇臨淵沒再多言,起身徑直走向了書房。
沒一會兒,蘇白領著蘇文越走了進來。
秦望舒起身,朝著蘇文越的方向含蓄地福了福身子。
“二叔。”
蘇文越像是沒看見她一般,目不斜視,徑直從她身邊走過,快步走向書房。
那張溫潤如玉的臉上,此刻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急切。
秦望舒也不在意,慢條斯理地吃完最後一口點心,又用帕子擦了擦嘴角。
她本還想找個地方偷聽一下,看看這演的是哪一出。
蘇白卻已捧著一卷厚厚的書冊候在亭邊,恭敬地將她送出院門。
“望舒小姐,這是老爺讓您拿回去看的。”
秦望舒接過書冊,入手沉甸甸的,封皮上是空白的。
她抬頭看了一眼蘇白,蘇白卻隻是低眉順眼地跟在她身後,一路將她送出了霽月閣的院門。
院子外邊,那個名叫蘇懷瑾的少年,依舊站在廊柱的陰影裡。
他垂著頭,身姿筆挺。
秦望舒的腳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
她就這麼站在院門內,隔著幾步遠的距離,細細地打量他。
打量這個在前世,攪動了整個京城風雲,讓無數貴女徹夜難眠、愛而不得的男人。
一身洗得發白的青布衣衫,腳上一雙半舊的布鞋。
除了那張臉確實好看得有些過分,似乎……也沒什麼特彆的。
那張臉,和後來一模一樣。
隻是此刻,少了幾分後來的狠戾與權勢熏染的陰沉,多了一絲未經打磨的鋒利。
秦望舒暗自挑了挑眉。
那少年似乎察覺到了她的目光,緩緩抬起了頭。
一雙漆黑的眸子,直直地望了過來。
四目相對。
秦望舒看到了他眼中的自己。
也看到了他眼底,那毫無掩飾的審視。
“望舒小姐,時候不早了,該回去了。”
蘇白的聲音在旁邊響起,帶著催促。
這望舒小姐今日是怎麼了?
平日裡沉穩冷靜,怎麼見到個好看的少年,竟跟那些沒見過世麵的小丫頭一樣,盯著人家看個沒完。
“啊?哦。”
秦望舒回過神,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她抱著書冊,一步步走出院門,裙擺拂過地上的落葉,發出細微的“沙沙”聲。
她走到蘇懷瑾麵前,仰頭看他,像個不諳世事的孩童,語氣天真又理所當然。
“你是蘇懷瑾?”
少年沒說話,隻是看著她,喉結極輕微地滾動了一下,微微頷首。
那姿態,帶著一種骨子裡的疏離。
她卻像是得到了鼓勵,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些。
“我是秦望舒。”
她伸出纖細的手指,點了點自己,又指了指他,動作輕佻得近乎冒犯。
“從今天起,你跟我混。”
“我罩著你。”
這話一出。
蘇白倒吸一口冷氣,下巴差點掉在地上。
他錯愕地看著秦望舒,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他聽到了什麼?
望舒小姐這是……瘋了?!
蘇懷瑾依舊沒有出聲。
他隻是看著眼前這個比自己矮了一頭,卻大言不慚說要“罩著”自己的女孩。
那雙古井無波的眸子裡,終於漾開一絲極淡的嘲弄。
秦望舒見他還是不理自己,也不惱。
隻是聳了聳肩,一副“你不識抬舉,我大人有大量”的模樣。
“不願意?算了。”
說罷,她抱著那卷書冊,踩著輕快的步伐,轉身走了。
那背影,沒有半點被拒絕的失落,反而透著一股狩獵成功的愉悅。
“下次再問你。”
輕飄飄的聲音傳來。
蘇懷瑾看著她消失在長廊儘頭的背影,那雙深潭般的眸子,微微眯起。
蘇家的人……
都這麼直接嗎?
……
霽月閣,書房內。
檀香嫋嫋,氣氛卻冷如冰窖。
蘇文越端端正正地跪在冰冷的地磚上,頭垂得很低。
蘇臨淵坐在書案後,手裡把玩著兩顆玉石核桃,連一個眼神都未曾分給他。
許久,核桃轉動的聲音停了。
“都辦妥了?”
蘇臨淵的聲音很平,聽不出喜怒。
“是,父親。”
蘇文越立刻從袖中取出一份卷宗,雙手奉上。
“族老那邊已經驗過,戶部的文書不日就能下來。”
“這是……那孩子母親的病逝文書。”
蘇臨淵手中的核桃,又開始緩緩轉動起來,發出的“咯咯”聲。
他沒有接。
他隻是瞥了一眼那份嶄新的、甚至還帶著墨香的文書。
“你倒是狠心。”
這五個字,輕飄飄的,卻讓蘇文越的額角滲出了細密的冷汗。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他咬了咬牙,沉聲道。
“他流著我蘇文越的血!”
他猛地抬頭,眼中閃著偏執的狂熱。
“想要站在人前,享受潑天的富貴,就必須舍棄一些東西!他會懂我的苦心!”
蘇臨淵冷笑一聲,終於伸手,拿起了那份文書。
他沒有看內容,隻是用指甲,在文書末尾那個鮮紅的官印上,輕輕彈了一下。
印泥,還帶著一點濕氣。
“辦得,很‘乾淨’。”
蘇文越的臉色,瞬間煞白。
蘇臨淵將那份輕飄飄的文書扔回他麵前,紙張飄落,無聲地墜落在地。
“你就不怕,他有朝一日,為了他這個‘病逝’的母親……”
他頓了頓。
“反過來,再咬你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