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此路不通(中)(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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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聲中的黃立極掏出“靉靆”,遮住了眼睛,拿起文書,研究起來。這是劉閣老的主場,讓他三尺又何妨?

孫承宗還記得張國維的上書是他貼黃:河事關槽事,漕運關國本,河事需慎,江事宜緩。

太後的批紅是:準淮揚工程,著戶部斟酌撥款。

劉一燝的藍批是:厚此薄彼,此誠不公。

這是劉一燝的故意挑刺,卻換來小皇帝的朱批:

江河如兩宮,內閣欲棄誰?水潤華夏,俱為社稷之母。夏汛關乎生民,糧產,為國之重事。下朝議,立新規,能否南水北調?

南水北調四個字,孫承宗簡直佩服小皇帝的想象力。再修一條大運河?就算不計後果,大明也要有這財力。

不過,這事被視為重事了,內閣也隻好重視起來。對小皇帝的南水北調一片誇讚,但具體操作,集體裝啞巴。

當然,朱慈炅也很快意識到“南水北調”是個玩笑。後世有機械,有基建狂魔的能力,也沒有完全完工,還有各種問題。

此時大明的水係圖和後世也有很大的差彆,最恐怖的就是,黃河依然延續著“奪淮入海”格局。

朱慈炅繼位後分析過大明主要的財政支出,他驚奇的發現,大明治水的支出竟然是軍費以外的第二大開支,有接近兩成的恐怖支出。

不是官員,不是藩王,不是災害,竟然是治水。

萬曆十五年:華北暴雨引發特大水災,北京內外城多處坍塌,排水係統失效,汙水與屍體混雜引發瘟疫。同年,江南水災頻發,災情嚴重,農田淹沒,饑荒蔓延。

萬曆十八年:徐州遭黃河水災,全城淹沒,水深逾年不退。

萬曆三十二年:北京連續陰雨,昌平、通州等地水災,正陽門與崇文門城牆因地基下沉坍塌。

萬曆三十五年:北京遭遇罕見暴雨,街道水深達一丈,衙門被淹,通州運河決堤,皇家木材被衝入河道。

萬曆三十六年:江南再次爆發大規模水患,財物損失無計。

天啟四年:黃河在徐州奎山決口,洪水衝毀東南城牆,全城被淹,城池完全被埋,形成“城下城”奇觀。災後重建新城,原址沉入地下。

天啟六年:華北陰雨連綿,山海關內外城垣被衝毀,軍民傷亡嚴重 。

天啟七年:四川水患,人口銳減。

……

最讓朱慈炅感到毛骨悚然的是,大明上上下下似乎都不太重視水事。

水事,在平日的政務中不知道排名第幾,反正該撥錢撥錢,該修整修整。

你說他們不重視,一有問題立馬解決,甚至可以內閣掛帥。你說他們重視,他們從來沒有係統的研究過水事,更彆說啥“水政”。

朱慈炅狠狠踢了一腳禦案,將“防夏汛事”與黃立極的“南稅改糧”並列為朝會討論的大事。

結果朝會上“妖蛾子”不斷,這件事居然完全沒有討論。朱慈炅意識到在朝會上毛都討論不出來,國之大事絕對不能決於眾口,因為那就意味著不決。

反正曾祖父的困局,老爸的困局,他都遇到了,他不準備學這二位,他決定動用他的天工院體製。

天工院的大會議室,最開始隻有一張天啟大帝的大木工台。雖然天啟在上麵折騰了不少東西,但依然挺平整。偶爾兩道劃痕,也是先帝遺跡,非常有紀念價值。

這裡寬敞,明亮,沒有宮室的壓抑,朱慈炅開始還挺喜歡在這地方“執政”的。最近,天工院的人多了,人來人往的,加上劉一燝也喜歡這會議室,皇帝才被“趕回”後殿的。

這大會議室幾經改動,早已經和天啟帝時期完全不同了,最近小皇帝的私人物品和書櫥也搬到後殿了。大會議室更加像個後世的會議室了,有點勾起朱慈炅前世的記憶。

大會議桌上可以布置二十四張椅子,左右十一張,對麵兩張,然後大會議桌外還可以布置列席的座椅,最多可以容納五十多人。

朱慈炅的禦座也修改了,下麵墊高設為禦階,這樣小皇帝不加墊子也比其它人更高,可以同時體現皇權的尊貴避免小皇帝身材的幼小。

王體乾過來參觀的時候還說要安排索扇、靜鞭、禦史,被朱慈炅抬腳趕走。

朱慈炅睜開眼的時候,王坤將他抱起,換穿上衣服。

“夏汛會議已經開始,討論了好一會了,陛下還要過去嗎?”

朱慈炅剛睡醒還有點迷糊,但依然敏感,這不等朕就開始了?但轉念一想,自己啥都給他們準備好了,還等自己再開,他們是多麼沒有主觀能動性啊。

“不急,先洗帕臉。朕有點渴,有果汁嗎?”

“隻有冷的。奴婢先嘗嘗,看有沒有變味。沒有再熱下。”

王坤準備轉身。

房袖也端水進來了,朱慈炅居然有點怕她給自己洗臉,搶過絲巾。“朕自己來。”捂著臉又對王坤說,“不用熱了,這天氣,冷的不正好。”

小姨媽不乾了,“張先生說過的,皇上還小,胃腸都沒有長全,不能吃冷的。”

朱慈炅沒好氣的看著她,啥叫胃腸沒長全,自己是少一截還是怎麼的?但老娘選的這個貼身宮女,不可理喻。朕掌握天下,居然拿她沒辦法。太後也是,天下唯女人難治也。

雙手捂臉,使勁搓,啥話也不想說了。

劉一燝轉頭吩咐,“張侍郎所說方略很重要。倪中書,翁中書,你倆記好沒——”抬眼一看,小皇帝來了。連忙起身,並招呼集體起身,推開坐椅,跪拜施禮。

“萬歲萬歲萬萬歲。”

張瑞圖抬眼看到小皇帝居然沒有戴翼善冠,而是一頂近乎透明的小紗帽,光溜溜的頭皮都可以看到,小皇帝在獨樹一幟和隨性枉為的道路上越走越遠了。

“平身,坐。你們繼續,朕先旁聽。翁卿,會議紀要給朕看看。”

朱慈炅牽著王坤的手走上禦座,坐下來,直接說事。

戶部和工部的官員皆站立,黃立極壓手示意坐下,自己當先坐回原位。

劉一燝也不以為意,繼續主持,“張侍郎繼續說。”

張九德看到皇帝低頭看紀要,並不理他,隻得繼續。

“重建雲夢澤隻能是空中樓閣,想一下罷了。不過,瀉洪區還是可以討論下的,就怕下麵各地都抗拒,到時處處不澇處處澇。此事需要閣老們定奪。”

大家都是人精,誰要敢拍板說哪個縣哪個府是泄洪區,估計一輩子的罵名都背定了,子孫後代都彆想到那地方去。

這事大佬們互相看一眼,就集體失語了。

劉一燝開口,“先記下,再論。‘蓄清刷黃’之策也應繼續,今冬固堤錢糧,戶部有準備嗎?”

孫居相皺著眉頭,“今年要緩緩,或者讓當地士紳出點。”

“那肯定不行,去年就是士紳出資。這可是國策。”工部侍郎劉廷元直接開口拒絕。

內閣的畢自嚴也開口了,“我看那所謂洪澤湖也就是個小水塘,投入太大需要重新考慮。而且真要成了,祖陵避不開的。”

“朱家可以為百姓移陵。”朱慈炅低著頭,抿著嘴,在水文圖上用炭筆標注著,神情嚴肅。

這一句話似是小皇帝不經意的開口,但其中的政治含義和政治風險不言而喻,那是祖陵啊——太祖朱元璋的高祖朱百六、曾祖朱四九、祖父朱初一的陵墓。

劉一燝和黃立極對視一眼,紛紛離座,全員跪倒:“請皇上慎言。”

這場景堪比一次小型的劉一燝奉天殿逼張太後撤簾回宮。

朱慈炅愕然抬頭,自己說錯了什麼?

明亡後,康麻子時期,明祖陵不就為洪澤湖淹沒,這是“蓄清刷黃”的必然結果啊。

移陵不是兩全之策?

為百姓移陵不是天家仁德?

看著那一頂頂低垂的官帽,朱慈炅愕然轉為苦笑,思考良久他恍然了。

陵寢所在,國本係焉。

這是皇明的天命所歸啊,怎麼可以輕動?

這是對倫理孝道禮法的嚴重挑戰,更甚於“大禮議”和“國本之爭”。

朱慈炅低頭,小手捏斷炭筆:

“諸卿請起。朕失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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