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炅有種身心俱疲的感覺,他感覺到這小小的身體明顯承擔不了這個破帝國頻繁發生的破事。
昨天的防汛會議,他的官員們算是儘職儘責了,他突然發現自己的治國策略在大明大多無法推行,因為大明沒有基層。
大明的基層是士紳宗族,這要了老命了,所謂的“挽明十策”隻有表麵改良的可能,無法從根本上挽救大明。
皇權不下鄉,沒有人說出來的這五個字是他突然意識到的困局,這幾乎是對朱慈炅來到大明後所有思考的全盤否定,對朱慈炅的心理打擊堪稱天崩。
不解決這個問題,他應對民亂隻能走韃清的“團練”製,韃清的結局已經證明了,這不過是另一種死亡。
華夏大地依然要再度走向軍閥割據,發展停滯甚至倒退的局麵,他存在的意義又何在?
他所謂的挽明,不隻是挽明,而是挽回華夏被閹割的三百年。
大航海早已經開啟,大爭之世已經來臨,這不進則退的曆史進程已經啟航,而他卻隻能困守在這乾清宮裡,與大明所謂的精英們勾心鬥角,麵對無窮無儘的破事。
最讓朱慈炅感到無能為力的是,他三歲的小小身體,半夜夢醒到現在,他隻處理了登聞鼓,接見了民工,接見了兩個官員。
身體已經在明顯的向他抗議,頭痛也隱隱要起,朱慈炅不想想了。今天不適合鍛煉,他解下翼善冠,將雙腿收到禦座,完全躺下。
“方伴伴,我想休息下。”
“好。”方正化趕緊找來被子,幫小皇帝蓋好,靜靜看著那睡著了眉眼也是皺著一團的小小人兒。
天工院後殿安靜下來了,“日月重光”的匾額下,小皇帝把禦座當床,再度入夢。
早知了在禦花園裡迎著暖陽開唱,守在殿門口的方正化很想去驅趕,但感覺似乎對小皇帝影響不大,搖搖頭便作罷。
但天工院卻安靜不下來。
一個大衫霞帔,七翟二鳳冠,金鳳銜珠步搖,年紀不大卻手持鳩杖的高貴女人,在一群太監宮女的引領環擁下來到了天工院門。
劉一燝放下手中毛筆,起身來到門口迎接。“見過榮昌公主殿下,此處是臣閣值之所,公主為何到此?”
女人很委屈,“本主要見皇帝,太後不見吾,她讓本主來的。”
劉一燝也很頭痛。
這女人身份太高了,福王瑞王見了都得先行禮叫聲大姐,無論泰昌帝還是天啟帝都相當尊敬這位。
她的駙馬在萬曆年就沒了,但她還有五個兒子,無一例外年滿十六就都掛著五軍都督府的職位,前三個還有榮祿大夫的加銜。雖然都是隻領俸祿的榮職,但在嚴防死守外戚的大明朝,她的待遇絕對罕見。
或許跟她的“嫡”字有關,大明從嘉靖開始就再沒有嫡隻有長了。
朱慈炅繼位後,寧德、遂平、樂安三位晉級到跟她相同的大長公主,她又加了“懿國”尊號,國字就體現了她的嫡長女身份。而且才四十多歲就賜鳩杖,賜座論事,免行跪禮。
劉一燝以前在內閣時跟隨葉向高見過榮昌公主,公主還算是溫柔賢淑的樣子。
不過劉一燝知道這位公主的毛病,受不了一點委屈,一有委屈就往娘家跑。她的駙馬都被萬曆揍過,魏忠賢都被迫向她磕頭認錯。
看這架勢,好了,現在輪到她找朱慈炅撐腰了,不知道這次是誰倒黴。
劉一燝轉頭問譚進,“皇上在花園練拳嗎?”
譚進搖頭,“皇上昨夜半夜驚醒去了地安門,現在睡著了。”
劉一燝也挺心痛小皇帝的,轉頭對榮昌公主道,“皇上在睡覺,公主要不先到東暖閣坐坐,慧王桂王他們都在的。”
榮昌公主幾乎要落淚,“你們就把本主推來推去吧,我大明偌大的皇宮沒有人做主了嗎?”
劉一燝一腦門汗,但彆和這位爭執,對也是錯。
劉一燝隻是沉默不吱聲,榮昌公主也沒有辦法,轉身的瞬間,突然福至心靈。
鳩杖一扔,雙腳一軟,眼睛一閉,暈倒了。
不過,公主身邊太監宮女一堆,並沒有讓她真倒在地上。
“找太醫。”
“先把公主抬進來。”
“快,快。”
“小心點。”
……
天公院門口一片混亂,劉一燝都有點慌了手腳。
方正化皺著眉頭叮囑房袖,“你看著皇上,我去看看發生了什麼事。”
方正化剛進前殿,就看到一堆人抬著公主到後殿來了。前殿沒有床啊,不能把公主放大會議桌上吧。
問清楚情況,看到都是熟人,又是榮昌大長公主,方正化苦惱的讓開了。
朱慈炅剛睡著不久就被吵醒,有幾分疑惑,但更多是無奈,皇帝連睡覺都不自由。
他起身下了禦座,便看到一堆人抬了個人往後殿側室的床上放。恍惚看到那身裝束,朱慈炅還以為是任太後,因為後宮隻有任太後喜歡平時都打扮的華麗無比。
他嚇了一跳,瞬間清醒,問房袖,“怎麼了?”問出口又覺得不對,這個人比老娘年長太多了。
“說是有個公主在門口暈倒了。”房袖沒見過榮昌公主,不認識。
朱慈炅有些疑惑,大內隻有兩個公主,一個在準備嫁妝,一個還在吃奶,都不可能到天工院來。
回憶年紀,也不是遂平、樂安兩個姑姑啊,這兩個來了也是到慈慶宮打麻將,啥時候有心情來看侄子了。
朱慈炅突然想起倆位長者,連天啟駕崩她們都和鄭太妃她們一起,而不是在公主陣營的公主,榮昌姑祖母?壽寧姑祖母?
容昌公主很少進宮的,朱慈炅也隻在自己和天啟生日的家宴上見過五、六次。壽寧公主進宮也是到她親娘鄭太妃那裡。
朱慈炅盯著方正化,“榮昌?”
方正化點點頭。朱慈炅看著太監宮女圍著,開口道:“彆圍那麼多人,通知太醫了嗎?”
正掐公主仁中的宮女趕緊放手,聽到小皇帝聲音的榮昌公主睜開眼,“皇帝?”
朱慈炅連忙上前,“榮昌姑祖母。是朕。”
榮昌公主本來很高興,但突然又沮喪了,皇帝才三歲啊,這招應該用在慈寧宮的。
“給姑祖母送杯鹽水來,你們先下去。”上前握著榮昌公主的手,“姑祖母好些了嗎?”
“好了。”榮昌公主坐起身來,反而一把把朱慈炅抱在懷裡,“炅兒,你母後呢?”
這反而把朱慈炅弄懵了,眨眨眼,“母後在慈寧宮啊。”
“我不是問姓張的,你親娘。”榮昌公主整理著朱慈炅剛睡醒有些亂的衝天辮,溫柔的撫摸著朱慈炅的小臉。
這動作讓朱慈炅有點不適應,因為他登基後連張太後都不和他親近了。不過,他感覺榮昌公主呼吸平穩,身手也有力,不像暈倒,倒像是裝病。
有點拿捏不準這位姑祖母要做啥,乖乖的開口,“聖母可能在慈慶宮,朕也不知道。姑祖母進宮做啥?”
“炅兒,你快點長大吧。我們朱家被人欺負慘了。”榮昌公主就像抱自家大孫子一樣抱著朱慈炅,還一邊搖晃。好像她大孫子和朱慈炅正好同年,一樣大。
朱慈炅默默吐槽,姑祖母,你是楊家的人了,不是朱家的。嘴上可不敢這麼說,不然溫柔的姑祖母會馬上把他扔了。
好久沒做小孩的朱慈炅給足了情緒價值,“有誰敢欺負朱家,姑祖母告訴朕,朕把他砍了。”
“還有誰?錦衣衛那個叫衛時忠的家夥,把你二表叔抓了。你還小,長大了一定要掌控錦衣衛。”
榮昌公主拍拍朱慈炅的小肩,“身子骨挺結實的,比你父皇強多了,現在一頓能吃多少飯了?可要乖乖聽話,好好吃飯哦,我們朱家上上下下都指望著你呢。”
朱慈炅瞬間不敢長大了,乖乖,老人家找到正主了還不自知。他小心的把問題藏在回話中,“炅兒可厲害了,一頓能吃一碗多。二表叔做了什麼事被抓啊?”
“哦,是嗎?”榮昌公主親了下朱慈炅的額頭,“炅兒真厲害!他們說你二表叔貪汙了什麼皇店的修房款。簡直胡說八道,皇店是我們朱家的,用得著貪汙嗎?”
朱慈炅十分無語,一腦門官司。是這個道理啊,你是朕的親戚,用得著貪汙朕的錢嗎?太倉都跑耗子了,也沒有短你們這幫皇親國戚的俸祿,還向皇店伸手。
朱慈炅的小腦袋內快速的頭腦風暴,也沒有找到應付榮昌公主的好辦法,隻能裝可愛,裝無知,免得破壞這和諧的祖孫親昵氛圍。
“姑祖母缺錢嗎?方伴伴,你給朕姑祖母取二十兩來的。”
榮昌公主輕輕拍了下朱慈炅腦袋,“站住,彆胡鬨。姑祖母可聽說,炅兒賞人都是一兩銀子哦,怎麼給姑祖母二十兩啊?炅兒會數數了?”
朱慈炅一腦門黑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