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四,大明皇帝行營抵達香河河西務。
前方回報,一支敵軍正在覬覦寶坻廣濟倉,這支部隊由建州正白旗與鑲黃旗組成的一千五百人和蒙古人四千餘人的部隊組成。
擔任前鋒的驤雲衛騎兵和皇驍衛哨探均與之接觸交戰,不分勝負。
廣濟倉有守軍八百餘人,領兵遊擊請求焚倉撤離,被盧九德拒絕。當然,驤雲衛的指揮使吳惟業也要求撤退,差點被盧九德砍腦袋的事也被皇帝知道了。
皇帝大營中軍帳中,禦座居中設立,三角龍旗與垂羽節鉞分置左右。
朱慈炅麵前設有矮腳禦案,五色令旗和皇帝禦劍都擺在上麵。王坤腰插浮塵,手持團扇,正不停給朱慈炅扇風,方正化蒙眼抱劍,護衛在另一側。
大帳中央設有一張大長桌,一副巨大的大明九邊地圖攤開在上麵。
孫傳庭和新六衛諸將都圍在地圖前,剛剛發生了一場激烈的爭吵。那些汗臭與四周冰鑒的冷氣交鋒,甲胄移動聲與振振有詞的嘴唇共舞,實在讓旁觀者無語。
有人想吃掉這支金蒙聯軍,有人覺得皇帝安全更重要。
有人覺得應該燒了廣濟倉逼退這支部隊,因為有消息說薊州並未失守,這支偏師絕不敢停留。但反對者堅決反對,廣濟倉中的五萬石糧草對大軍非常珍貴。
有人覺得應該等待三千營,彙合之後再一舉殲滅這支部隊,因為有消息說,三千營八千鐵騎已經在鎮遠侯顧肇跡的帶領下極速追趕皇帝。
但反對者同樣堅決,八千是虛數,有三千都了不得,而且,三千營極大可能拉跨騎兵整體戰力。
徐光啟和袁可立都已經鬆綁了,但身邊都跟了兩個尾巴,防止他們暴起偷襲搶皇帝。袁可立剛鬆綁不久乾過這事,被方正化一腳踢倒,打草驚蛇了。
此時兩個人一言不發的坐在旁邊,看著吵鬨的禦前軍事會議,臉上是藏不住的驚訝,大明武將何時有這麼大的發言權了?
嘈雜的吵鬨聲被孫傳庭大喝中止,孫參謀正要作總結發言,營門口譚進的唱腔響起:
“皇驍衛千戶周遇吉求見。”
周遇吉負責的是情報偵查,朱慈炅聞聲抬頭。“傳。”
高大甲士入帳,撫胸行禮,似乎不適應帳內溫度的驟降,聲音有些發顫。
“啟稟皇上:哨探剛剛查明,薊州城下,建奴八旗俱在,約兩萬人,蒙古各部約三萬人。綜合錦衣衛情報,我們判斷建奴此次入寇總兵力不可能超過七萬。薊鎮軍報的確誇大其詞。”
坐在一旁的徐光啟和袁可立都長鬆了一口氣。
皇帝行營加上沿途衛所和地方民兵已經彙集了四萬多人,再加上趕來的三千營和薊鎮的一萬五千人,至少在數量上已經和建奴不相上下了。
如果能再等幾天,五軍營和神機營一到,京畿各地援兵趕到,皇帝到達薊鎮時的總兵力將突破十萬,這還不算袁崇煥和劉策的兩路人馬。
帳中眾將其實也都放鬆一下,初聞十五萬,血脈噴張的同時,誰不在心裡打鼓。但小皇帝堅決懷疑這個數字,要求務必查清楚,皇驍衛還為此折了好幾路精銳。
如今確定了,陛下果然明見萬裡。
朱慈炅心中冷笑,這不過是大明邊軍的習慣伎倆而已。但聽到隻有兩萬建奴,朱慈炅眉尖一跳,其實並不高興。
對於洪歹極而言,蒙古人都是棋子,可以拋棄。自己要全勝才能留下這兩萬人,而袁崇煥毛文龍進攻沈陽和遼東的大戰略很可能戰果不大。
換言之,他的大戰略還沒有開戰其實已經輸了。朱慈炅有點想砍王元雅,這td都能虛報?
更危險的是,建奴人少了,洪歹極“潛越”偷襲京師的可能性大增,“己巳之變”似乎就在眼前。
朱慈炅沉吟片刻,抓起短劍,站起身來,“倪元璐。”
“臣在。”一直在營中角落插不上話的倪元璐趕緊站出來。
“後勤營“銷石製冰”之法掌握沒有?”
倪元璐回身追上皇帝也撈到個好處,後勤營大總管。
朱慈炅將沿途衛所兵和兩個縣令招募的民兵全部編入後勤營,再加上皇家吉慶公司誌願追隨皇帝打仗的天啟車騎士,後勤營短短兩日就已經有一萬六千餘人。
這個大營除了天啟車騎士,那是相當相當混亂。
領頭的巡檢和捕頭們對打仗全部一無所知,倪元璐和手下幾個地方文官也基本糊塗。
衛所百戶也全是混蛋,指揮自家人馬還好,一但人多就連行軍都整編不好。而且還各種亂來,一會想拉壯丁來自己衛所,一會又想賄賂文官,一會還要去給皇帝當護衛。
“陛下,我們正在挖井水。”
倪元璐有些頭大,製冰之法一出,手下全部去看看稀奇了。那麼多人擠在一起,普通河水那點冰花剛出來就被他們呼出的熱氣融化了。
“必須保證五衛供應。”朱慈炅不滿的瞪了倪文煥一眼,又看向諸將。
“要黏住洪歹極,不能讓他亂跑,更不能讓他往京師跑。現在全軍休息,傍晚出發,五衛大軍天亮前必須到達廣濟倉。就這樣。”
廣濟倉是供應薊鎮糧草的大倉,有五丈寬的護城河,還有二十四座箭樓,隻要守軍不棄,建奴幾千人一時半會彆想攻破。不過,廣濟倉非常操蛋的還設有八條暗渠排水,想撤離那也是非常容易。
廣濟倉距離此地不過七十裡,以新六衛日跑二十餘裡不到半個時辰的腳力,一個晚上那是相當輕鬆。唯一麻煩的是雷霄衛,設定這個時間很明顯是照顧他們,沒有大軍護衛的雷霄衛全是人頭。
孫傳庭看著小皇帝欲言有止,但諸將都領命下去安排了,猶豫良久還是開口。
“皇上,薊鎮離廣濟倉也不過百裡,他們全是騎兵,如果洪歹極全師而來——”
“那就野戰。朕不信王元雅是死人。”朱慈炅拔出手中短劍,衝賬外喊道,“譚進,去把這劍給朕開鋒了。”
袁可立站了起來,兩隻大手瞬間按住他肩膀,隻能離皇帝遠遠的開口嘲諷。
“皇上要不用這把劍來先殺臣試試,不知道皇上跳起來能不能夠到臣脖子。”
這老頭還蠻可愛的,還想用激將法勾引朕近身,你以為朕會上當。
“袁卿,彆費心思了,朕不會回京的,就算你真挾持了朕也一樣。你要真是忠臣,不如去幫朕管理後勤營,倪文煥太差勁了。”
“哼。”袁可立冷哼一聲,不置可否。反而一臉怒火轉頭看向徐光啟。
“你們內閣平時就這麼教皇上的?”
徐光啟臉色同樣難看,“那你要問劉季晦。”
誰也不理,一摔衣袖,同樣怒氣衝衝的就向賬外走去。他要幫皇帝製冰,省得皇帝再說他沒用,身後兩個尾巴趕緊跟上。
徐光啟在帳門口停步轉頭,看著王坤等人。“給老夫找身衣服,老夫都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