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戰馬嘶鳴著掠過明軍營寨,鐵蹄踐起的塵煙模糊了大明軍旗。
營門在咯吱聲中反複開合,一隊紅襖軍士剛探出半身,又被急促的金鑼召回。這般故作慌亂的把戲,很像是獵戶在擺弄陷阱。
蒙古人毫不在意,明軍的戰力他們已經見識過,不過是些小醜把戲。蒙古射雕手挽弓抵近轅門,雕翎箭撕開晨霧往營中拋射——他們試圖重演昨日一箭嚇斃明將的神話。
他們的戰術是勾引明軍出陣追趕,再反殺衝營,這和孫傳庭想的戰術其實差不多。
孫傳庭衛所兵先戰的方略得到了皇帝的準許,新六衛的大將們肺都氣炸了,小聲謀劃著何時用麻袋將孫參謀套住暴揍一頓。
麵對蒙古人的挑釁,朱慈炅沒有同意馬上決戰,而是看著朝陽,撫摸著短劍。
他不懷疑勝利,這是一場以多打少的壓製性戰役,如果這都能失敗,這大明也就再沒有挽救的價值。
黑夜中白發拖地的畫麵已經成了他的夢魘,偷偷擦乾的眼淚不是他的軟弱,他不會畏懼那怕長夜無光。
大明皇帝雖幼,但劍已經開鋒。
“早餐後所有人都喝了一碗鹽水?”朱慈炅目光堅定,語氣溫和。
孫傳庭其實也不懂皇帝的命令,但照著執行就是,那怕費點事。他朗聲點頭:“都喝了。”
“讓他們再進出幾趟,等蒙古人再跑半個時辰。朕覺得他們的馬術,射術實在精彩,朕還沒有看夠。”
朱慈炅拔出短劍,低頭削著身前護欄的樹皮,仿佛是要學天啟爸爸。這做工太粗糙,樹皮都沒有剝,老爸看了也會忍不住動手。
“鏡奴”邱致中立即上前,想幫忙,但被朱慈炅瞪了一眼,悻悻而退。
朱慈炅沒有完全剝光樹皮,而是非常認真的用樹皮刻字,用了很長時間,身後眾人才看清留下的樹皮組成的四個字:以血還血。
樹乾被刮成黃白色,綠色樹皮組成的四個字菱角分明。
這是一封樹皮詔書,是大明皇帝對此戰的最高指示。
四下無聲,但新六衛大將們都看清了這四個字,身體繃直,握住兵器的手全部緊了一下。
阿什達爾漢看了一眼日頭,抿了下乾澀的嘴唇。明軍太膽怯,人多還不敢出來打,正要傳令收兵。
突然號角聲起,明軍大營四門齊開,一隊隊紅襖士兵勇猛的衝向耀武揚威的蒙古騎士。
蒙古人吃了一驚,紛紛後退,不過退得並不整齊,依然有人中箭落馬。
拉開陣型後,蒙古人回頭反衝,大明士兵有人結陣,有人前衝,有人射箭,還有人後退。
在結陣的明軍長槍前,蒙古人不聰明的全部留下。
在衝陣的明軍中,雙方一接觸立即爆發激烈的血拚,總體而言,明軍死得更多。
大明的弓手戰果其實不錯,但蒙古人一靠近,缺少保護的他們很難逃脫。
至於背身後退的士兵全是活靶子,是留給蒙古人表演射術的。
戰況瞬間激烈,血光飛濺中,戰在望台的徐光啟徐閣老臉色蒼白,突然暈倒,被內侍趕緊扶住。
文淵閣的文書上從來沒有這樣的血腥暴力,他還要來了一具與西洋人完全不同的望遠鏡。
即便是倪元璐、翁鴻業等幾個年輕中書在這漫天殺氣中也腳步虛浮。
反而是小皇帝麵無表情,坐在王坤肩膀上,舉起望遠鏡一直在觀察建州兩旗士兵的動向,讓一直偷瞄朱慈炅的袁可立驚訝不已。
朱慈炅的望遠鏡中,其實也有大明士兵倒下的影子,有不屈的血勇凝聚的猙獰,衛所兵不全是懦夫。
明軍與蒙古騎兵的血戰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就頹勢儘顯,潰退回營。但蒙古人哪裡能放過他們,緊追不舍,大營圍擋很快被推到,拒馬被自己人撤掉,蒙古人殺入了大明營中。
馬刀劈斷了營帳中的大明四方旗,旗幟撕裂聲此起彼伏,蒙古騎兵的腥膻體味混著血腥撲麵而來。
等候已久的鎮嶽衛立即迎了上去。
但在營外,卻看到大明皇帝龍旗動了,明軍在後退。
阿什達爾漢哈哈大笑,薩爾滸的春潮讓他全身充血,與吳拜,阿賴對視一眼。
“上馬,活捉小皇帝。”
龍旗是動了,但坐在王坤肩上的朱慈炅可沒動。他衝孫傳庭一笑,“建奴來了,你成了。”
又回頭看向新六衛諸將,“接下來,朕就在這裡看你們表演。”
“請皇上放心。鐵壁如山,護民死國!”
鎮嶽衛指揮使陳震亨第一個拔出長刀,敬了一禮,躍下望台,衝向殺進大營的蒙古騎兵。
從皇太子時期就跟隨朱慈炅的他,依稀還聽到天啟帝的厲喝,“太子有失,以上人等,族誅”。
先帝,請您放心,沒有人的箭可以穿透臣的胸膛接近皇帝。
陛下,請您看好,天啟武進士不輸重啟武進士。
長槍入林,巨盾如龜,鎮嶽衛早已經頂住蒙古人的衝鋒,全員披甲的鎮嶽衛和剛才遇到的明軍簡直不是同一物種。
玄甲陣列麵對蒙古人的衝鋒如遭蟻噬,但每有豁口必有健卒嘶吼填位,鑄鐵重盾生生將血色缺口焊成鐵壁,殺入大營的蒙古人寸步難行。
塞冷急了,揮刀怒吼,“這是皇帝親衛,殺穿他們。”
長箭插滿了鎮嶽衛的巨盾,戰馬卻在長槍林前卻步,擠在一起失去了速度的蒙古騎兵瞬間變成了待宰羔羊。
那怕他們學金人拔刀下馬步戰也殺不穿鎮嶽衛,反而留下厚厚一層屍體,人屍,馬屍。
血腥氣讓初上戰場的鎮嶽衛新兵頭暈腦脹,胃部翻湧,但軍令如山,軍規如鐵,軍餉是那麼香,敢退一步,啥也沒了。
他們擠在一起,緊咬嘴唇,指掌與槍杆融為一體,鞋底蹬陷土中,用儘力氣頂住巨盾。
很多人甚至是無意識的聽著旗官的口令舉槍齊刺,那陽光下升起濃濃的血霧,和身體的本能反應讓他們更像是一種會動的木頭。
但就是這道木頭,直到建州白甲衝過來也沒有怎麼動搖。
阿什達爾漢看清戰場時充滿震驚,蒙古人的戰損有點驚人了。
但他還來不急震驚,鎮嶽衛突然後退散開。
“威震華夏,皇明永昌!”
雷霄衛高呼口號,提炮前衝,雖然是滅虜炮和虎蹲炮兩種小炮,但誰見過炮兵衝鋒?沒有人反應過來。
“砰”“砰”“砰”
雷霄衛越過鎮嶽衛就迅速開炮了,蒙古人和建州人擠在一起,對於幾乎貼臉輸出的火炮集體發懵。
炮聲震耳,四周喊殺聲似乎瞬間消失,幾乎沒有這麼近聽過炮聲的蒙古馬更是集體發狂。
“完了,上當了。撤。”
阿什達爾漢眼中熱切消失,臉色煞白,瞬間明悟。
光是這一輪炮響,至少幾十個精銳白甲報廢,這麼近,三層甲也不好使啊。
戰場有些狹小,又要避讓鎮嶽衛的白癡,雷霄衛實際上還沒有完全展開,隻要兩百來門火炮打出了一輪齊射,後續二三輪都沒有跟上,隻有少數人發了幾炮。
大型炮車隊更是累贅,完全沒有發揮作用。
汪起龍看著從身邊衝過去的熾羽衛和昭武衛火銃手,憤怒的踢翻了一門虎蹲,他倒是腳力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