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炅築京觀的旨意和為戰死者修陵的旨意是同時下達的,這下好了,後勤營大軍和廣濟倉守軍都有事做了。
明軍士兵的陵園選在戰場旁邊一座小山坡,挖了兩千多個坑,每人贈送一張葦席或者草席,一柄雁翎或者柳葉。
由天工院行走,中書倪元璐草擬,文淵閣大學士徐光啟親筆書寫的碑文白紙鋪在一塊草製的青石碑上,十餘個工匠圍著石碑加急刻字:
大明重啟大皇帝諭立廣濟倉殉國忠烈碑
蓋聞乾坤正氣,鐘於英傑;社稷安危,係於乾城。朕以衝齡嗣統,夙夜兢惕。今有虜騎犯順,廣濟倉前,將校用命,士卒浴血,殞身鋒鏑而不旋踵,折骨沙場而無悔色。
壯哉!此誠昊天所以礪我大明之刃,列祖所以擇其忠良也。
觀彼虜塵蔽日之時,壯士裂眥,白刃交衢。千鈞一發之際,挽天河以洗甲,扶危廈於將傾。
有千戶李公者,身被廿七創,猶拄旗不退;百戶張生,持刃手折,抱敵同歸,齒斷敵喉,飲虜血以歸。
此皆忠貫日月,義薄雲天。雖田橫之客,不能專美於前;即睢陽之守,未足頡頏其後。
茲敕:凡殉國將士,悉入英烈陵。薊鎮軍民,年年此日,代代相祭。
其碑陰鐫名,丹書炳煥,令百代知忠義之有歸。複免其家役稅三世,子嗣準入國子監羽林衛,庶使忠魂得慰,大義不孤。
倉廩巍巍,劍戟煌煌。血沃黍稷,魂守帝鄉。
胡笳雖厲,漢幟益揚。勒石紀功,永鎮八荒。
詩曰:鐵衣曾照廣濟月,碧血長殷帝京塵。莫道壯士輕赴死,青碑猶勒漢家春。
選定陵園山腳,廣濟倉前早被戰馬踏平的粟田,挖了一個大坑,無數無頭屍體被雜亂拋入坑中,未待填土便已堆滿。
指揮的千戶官急得大聲罵人,“媽的,挖深一點,再挖一個。”
在旁邊還有一堆人頭,成團綠頭蠅在上麵嗡嗡亂飛,搬運拖過的血跡在旁邊層層疊加,腥臭勝茅廁,瘮人如鬼市。
但周圍士卒都已經無視了,早就吐完了。他們光著腳,將草莖石灰黃泥和水,正拚命踩製原始的真混泥土。
京觀也不是那麼好築的,不能一兩年就倒了吧。
朱慈炅一句話,廣濟倉外頓時炸開萬點星火,後勤營士兵手中的鬆明子連成蜿蜒火龍。
月光下,運土車的吱呀聲與鐵器碰撞聲交織成安魂曲,沉睡的戰場在泥灰翻湧中重獲新生——一邊是忠魂歸陵的肅穆青碑,一邊是京觀築壘的血腥人頭。
三千營到的時候,顧肇跡茫然駐馬,他抓著一個千戶,“我們的營地呢?”
“忙著呢,自己搭。”
侯爺都不好使?
可是血跡斑斑的戰場,堆積成山的腦袋,還有綁在一旁已經嚇傻了的阿什達爾漢和囊蘇。
顧侯爺與其麾下紈絝部曲都有些腿肚子打顫,更不敢因為這事去找皇帝。
旁邊一個抬水路過的士兵提醒了他一下,“韃子營地還在。”
顧侯爺正要感謝,人家已經走遠。韃子營地就韃子營地,收拾一下也行,正好都是騎兵。
守著韃子營地的驤雲衛百戶正好也出身三千營,都不用顧侯爺到廣濟倉裡去辦手續,直接就可以移交。
“侯爺,每匹戰馬孫參謀的人都有登記的,你們千萬彆亂來啊。聽說皇上現在很生氣,徐閣老都勸不好。戰死還能免三代稅役,違紀被砍腦袋劃不來。”
百戶讓顧侯爺簽了字,移交任務回營去了。
隻留下顧侯爺和手下將官一個個麵麵相覷,又心情激動。
“這是砍了多少人頭啊?”
“我們遲了一步,好可惜。”
“這裡都是蒙古馬。哇,侯爺,還有幾匹烏珠穆沁。”
“你找死啊,沒聽劉百戶的話。”
“侯爺去跟皇上要吧。”
“都給老子閉嘴,入營休整。本侯先去見皇上。”
顧肇跡也有點被嚇到,小皇帝自己這麼猛?那還要我們勳貴做什麼?
顧肇跡以為很猛的小皇帝正在哭鼻子,不過身邊隻有王坤和方正化了。
這裡是廣濟倉守備府,中軍大營在廣濟倉守軍撤掉一段城牆後移到了城中,大人們免去了露宿之苦,最好的房間當然要留給皇帝陛下。
“皇上不用難過,奴婢已經遣人去天津查看了。或許隻是出了什麼意外,比如有蟊賊偷了宮中財物,又被韃子遇到。”
王坤溫言安慰著朱慈炅,說的話自己都不信。
朱慈炅的確有了期待,咬牙收聲。雖然理智告訴他,王坤是在胡扯,但情感還期待萬一呢。
方正化取了眼罩,血絲已經退了,依然眯著眼,他自己說看不遠,朱慈炅昨天還跟邱致中說,到了南京給方伴伴配副墨鏡。
方正化抱著朱慈炅也開口安慰,“房姑娘不會有事的,龐天壽跟奴婢學過幾天,一兩個人還是能打的。”
他說話的時候好像忘了自己是怎麼栽的了。戰場上,武功有用又沒用,手下密衛,這次至少少了一半人。
那些平時看起來最強的那批損失最大,次強的反而立功不少,這個什麼原因反正方正化沒有搞懂。
不過,密衛參戰還是有價值的,有他們在,一般隻要勝利的哨兵遭遇戰,韃子基本被團滅,很少有能逃脫的,對於情報封鎖特彆有用。
甚至偶爾人數不占優勢的情況下,他們也能取勝。
最開始負責哨探的周遇吉跟方正化說過幾次的密衛不聽指揮的事,現在也不找他了,搞了這麼多天,不聽指揮的再強也不在了。
朱慈炅不想讓自己的情感流露,這對他的帝王形象不利,那怕是在王坤和方正化麵前。沒有掣肘,說一不二的感覺很上癮,但不能讓人覺得自己軟弱。
他憋著嘴,離開方正化的懷抱,試圖解釋。
“我隻是沒有想到還有兩千多人陣亡,他們的家庭怎麼辦,朕能做的很少。至於袖姨,我隻是不知道怎麼跟聖母解釋。”
但袖姨二字,可是他第一次在沒有任太後的時候叫。
方正化和王坤都看得出來皇帝的虛偽,但非常默契的點頭表示認同。
你在戰場上可是看著士兵倒下眼睛都不眨一下,這會兒為陣亡士兵哭,鬼扯。
至於房袖,小貓小狗還有感情呢,沒看你床邊這條小奶黃,都離不開你了。何況人家房袖照顧你那麼久,多少還是親戚,但你不認就不認吧。
譚進在外邊聽到皇帝沒有哭了,才進來稟報。
“皇上,顧侯爺和衛指揮使到了,要傳他們嗎?”
朱慈炅簡單收拾了下,點頭,皇帝是沒有傷心的時間的。
顧衛二人進屋,問安後簡單稟報。
三千營駐紮韃子營地,沒問題,挺好。
錦衣衛遼東情報網絡重新聯係上,大好。
三千營想換裝批新馬,可以,拿戰績說話。現在正哨戰呢,你們也上吧,朕要在這停留幾天。
養鴿人已經找到十幾戶,不過兩京聯絡還需要時間,陛下說的信鴿密信一時半會還不成。沒關係,慢慢來。
三千營糧草供應。這個找孫參謀,朕不能事事都插手吧?沒錯,你這個侯爺也要聽朕的參謀安排。全軍統一指揮,不服氣就給朕去後勤營。
太後暈倒。
啥?
太後,哪個太後?
草,還能有哪個太後。
“太後已經醒了,太醫說沒有大礙,陛下不用擔心。不過,太後說,她要帶上直衛和京營一起來支援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