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桌上已擺滿了各色菜肴。
醬肘子油光紅亮,清蒸鱸魚雪白鮮嫩,翡翠蝦仁晶瑩剔透,還有幾道時令小菜青翠欲滴。
此間掌櫃是個精明的生意人,見這桌客人氣度不凡,親自端著酒水前來,滿臉堆笑地介紹。
“幾位貴客,這是小店珍藏的桂花釀,入口綿甜,後勁卻足,最配這醬肘子。”
他話音未落,樓下突然傳來一陣喧嘩。
裴小滿最是好奇,筷子一放就要推門去看。
“哎,公子且慢!”掌櫃連忙攔住,壓低聲音道,“樓下是幾位官家少爺,最是跋扈。小店開門做生意,實在得罪不起……”
說完,掌櫃便愁容滿麵地匆匆離開了。
雲昭蹙起眉頭,纖指輕挑紗簾。
透過雕花欄杆,隻見一樓廳堂中央,五六個錦衣少年正圍著一個約莫四五歲的孩童。
那孩子穿著素淨的靛青棉布短衫,雖不是什麼貴重華服,卻也整潔得體。
此刻被推搡得踉蹌後退,後背重重撞在桌角,卻仍倔強地昂著頭。
裴小滿見雲昭好奇,指尖青光一閃,樓下聲音頓時清晰地傳入雅間:
“小雜碎,今日不學狗叫也行。”
一個油頭粉麵的少年用折扇挑起孩童下巴,“隻要你罵一句‘我姑姑是爛貨’,小爺我就饒了你。”
孩童渾身一顫,黑白分明的眼睛裡瞬間燃起怒火。
他喉間突然發出一聲野獸般低吼,猛地撲上去咬住那少年的手腕。
“啊——小畜生敢咬人!”少年頓時痛呼出聲,“給我往死裡打!”
雲昭霍然起身,腰間玉佩撞在桌沿發出清脆聲響。
江浸月不知何時已立在身側,握著玄鐵劍鞘的手穩穩壓住她的手腕。
“你已入仙途,”他聲音如冰泉擊石,眼底似有寒星閃爍,“凡塵因果,少沾為妙。”
“多謝三師兄。”雲昭輕輕推開手上的劍鞘,“可此番因果,本就是因我而起。”
雲昭眼中驟冷,“自然,也要由我了結。”
她拂袖而下,衣袂翻飛間已然飄落大堂。
雲昭將孩童護在身後,目光如劍般掃過眾人。
“永定伯家二公子,”她聲音清冷,“七歲才會喊爹娘,十歲還尿床的廢物,如今倒是學會仗勢欺人了?”
不待對方反應,她已轉向另外一個油頭粉麵的少年。
“寧遠侯府家的四公子,十三歲學人家逛青樓,欠了五千兩銀子被老鴇追著滿街跑,也不知如今,這銀錢還清了沒?”
“還有這位,”她轉向另一個錦衣少年,“令尊早些年因貪墨被禦史參了一本,怎麼,今日是要子承父業?”
最後她目光如電,直刺為首的華服青年。
“陸繼宗,易安侯府的大公子,如今怕是二十有三了吧?連個秀才都考不上的廢物,倒是有臉在這裡欺負稚童?”
二樓欄杆處,裴小滿悠閒地晃著雙腿,眼中閃著促狹的光。
“沒看出來啊,平日裡溫溫柔柔的小師妹,罵起人來竟這般字字見血。”
江浸月抱劍而立,麵容冷峻看不出情緒。
陸繼宗臉色臉色鐵青,突然發現雲昭麵容姣好,淫笑道,“小娘子倒是潑辣,等本公子料理完這小雜種,定要將你帶回府中,好好‘管教’。”
說著竟伸手去摸雲昭的臉。
身後眾人剛剛被奚落,大庭廣眾之下失了麵子,此時正好找到突破口,全都轟然大笑。
“是啊,等到了府裡,自然讓她知道咱們陸哥哥的手段。”
雲昭冷笑一聲,“令尊當年在醉仙樓強搶民女,被人在朝堂上參了十二本,如今你這做兒子的,是要青出於藍?”
“啪!”
一記響亮的耳光聲驟然炸響,驚得滿堂賓客噤若寒蟬。
陸繼宗被扇得踉蹌後退的,左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腫起,嘴角還滲出一絲鮮紅。
“你、你敢打我?!”他捂著臉,眼中滿是難以置信。
雲昭收回手,目光冰冷,“你既沒有爹娘管教,今日我便教教你,何為禮義廉恥。”
她話音未落,陸繼宗突然暴喝一聲,“給我上,把這賤人給我綁回府去!”
十餘名家丁如狼似虎地撲來,為首的壯漢獰剛伸出蒲扇般的大手——
“哢嚓!”
清脆的骨裂聲響徹大堂。
那壯漢的腕骨以詭異的角度扭曲著,發出殺豬般的慘叫。
清脆的骨裂聲接二連三炸響,雲昭素手翻飛如蝶,三個撲來的家丁接連跪倒在地。
最前頭的壯漢抱著扭曲成詭異角度的膝蓋哀嚎,後兩人則是捂著粉碎的腕骨滿地打滾。
她六載苦修,連同境界的修士都鮮少是她的對手,更何逞這些凡人。
就這,還是她沒用仙術,刻意收了九成力道的結果。
角落裡的掌櫃早已嚇得麵無人色,整個人都幾乎縮到櫃台裡,心裡不住罵著,柱子那個狗東西,讓他去街上尋那巡邏的錦衣衛報官,怎地去了這麼久!
隻見素衣少女衣袂飄飄,分明是極優雅的身姿,所過之處卻如修羅過境。
斷劍殘刃散落滿地,十幾個家丁疊羅漢般癱在牆角,最底下的人被壓得口吐白沫。
“小賤人!”陸繼宗拔高聲音,眼底卻藏著驚懼,“等本公子把你弄回府,定要你生不如死……”
“姐姐,你快走吧。”衣袖突然被輕輕拽動。
雲昭回頭,正撞進一雙含著水光的眼睛。
那孩子頸間帶著一個赤金項圈,咬著下唇,明顯是怕自己連累雲昭。
“他們、他們,等我爹爹回京就不敢了。”
話未說完,一滴淚砸在她手背上,燙得雲昭心口發緊。
“莫怕。”她手掌輕輕撫著孩子頭頂,柔聲安慰著。
恰逢此時,數道身著飛魚服的身影湧入大堂。
“何人敢在皇城滋事?”
為首之人麵沉如水,皂靴踏著滿地碎瓷。
身後十餘人,腰間繡春刀似帶著肅殺的血氣,如黑雲壓城。
“魏大人!”陸繼宗連滾帶爬地撲過去,“這瘋婦當街行凶!”
為首的魏大人掃過滿地哀嚎的傷者,濃眉霎時一皺。
“是他們逼我學狗叫。”身後稚子突然掙脫雲昭的手,衝到跟前,“還要辱罵我姑姑!”
“他胡說,”這群紈絝子弟撒謊成性,顛倒黑白的事情信手拈來,“我們不過是看他自己無趣,這才帶著他玩,沒想到這小子不領情,還反咬我們一口。”
雲昭將稚子拉回桌邊坐下,拿出帕子,俯身細細給他擦著身上的汙漬,連眼皮都懶得抬。
“錚——”
繡春刀出鞘的銳響割裂空氣。
副指揮使刀鋒直指雲昭咽喉,“他們所言,可是實情?”
青瓷茶盞在雲昭指尖輕轉,忽如流星般激射而出。
“當”的一聲脆響,那名錦衣衛虎口崩裂,鮮血順著腕甲滴落。繡春刀竟寸寸龜裂,精鋼碎片叮叮當當落了一地。
“大人明鑒!”陸繼宗指著滿地碎刃尖嚎,“這妖婦,連錦衣衛都敢動手。”
雲昭目光驟冷,信手擲出竹筷。
隻聽“嗖”的一聲,竹筷貼著陸繼宗胯下一寸釘入青磚,半截筷子沒入地麵,尾端還在嗡嗡震顫。
淡黃液體順著華貴錦袍淅瀝而下,在青磚上彙成一小灘反光的水窪。
濃重的尿騷味瞬間彌漫開來。
“陸、陸兄……”
幾個紈絝連滾帶爬地後退,躲到錦衣衛身後,仿佛雲昭是什麼洪水猛獸。
雲昭拉著稚子的手起身,唇角勾起一抹譏誚的弧度。
“永安城的風氣當真真是越來越好了,堂堂一品將軍府的世子,竟被一群酒囊飯袋當街羞辱。”
她每說一個字,周身氣勢就淩厲一分。
“敢問諸位,此等罪行,按照大雍例律,該當若何!”
到最後幾個字時,整個大堂的溫度都仿佛驟降。
“放肆!”
數名錦衣衛厲聲嗬斥,手指已然按上刀柄。
副指揮使更是麵色鐵青,額角青筋暴起。
還從來沒有人,敢在北鎮撫司的錦衣衛麵前,如此囂張過。
雲昭忽然輕笑一聲,滿堂錦衣衛的刀鞘霎時間哢哢作響。
“魏知南,你那雙眼睛若是無用,不如剜了去喂狗。”
一眾錦衣衛這才發現,他們平日裡殺伐果斷的魏統領,自進門之後,就一直呆愣在原地。
此刻,魏知南的目光中滿是震驚,喉結上下滾動數次,才擠出沙啞的顫音。
“你是……阿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