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北將軍府正廳之內,瑞腦香騰,紫煙縷縷。
侍女們垂首靜立,動作輕盈地為貴客們添上新茶。
李淑文端坐在主位上,目光溫和地看著對麵的雲昭三人,唇角含著得體的微笑。
“這是今年新采的君山銀針,味道最是清潤回甘,幾位不妨嘗嘗看。”
她聲音輕靈,耳垂上的珍珠墜子隨著動作輕輕晃動。
卻在垂眸時,不著痕跡地輕咬下唇。
鎮北將軍府如今位高權重,朝堂上那些暗流湧動,她並非不知。
李淑文原本想,左右不過是政見不合,再無論如何,也殃及不到家中婦孺。
可她萬萬想不到,那些人的手段竟能卑劣至此。
買通安兒身邊的書童,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在離家不遠的街市上對她兒子下手!
思及此,李淑文心中陡然一凜。
兒子是她的命,誰敢動安兒,她勢必跟他們不死不休!
待晚間夫君從校場歸來,他們夫妻二人,怕是要好好商榷一番了。
所幸今日得遇貴人援手,安兒方得平安無虞。
李淑文望向雲昭等人,笑意愈發真切。
眼前這姑娘,風姿卓絕,氣質清冷,又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英氣。
更難得的是心懷仁善,兼之一身驚人的好身手,實在是令人難以忘懷。
尤其是她看著雲昭,總覺得有一種莫名的親近之意。
仿佛冥冥之中自有緣法牽引,越看越覺得投緣,越看越是喜歡。
廳堂四人正相談甚歡,忽聞廊下傳來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須臾後門簾掀動,身披玄甲的高大身影龍行虎步,踏入廳中。
“夫人,我回來了。”
雲翎隨手解下猩紅鬥篷,屋內的侍從連忙上前接過。
他目的光第一時間鎖住妻子,習慣性地抬手,想要攬住她的肩膀。
李淑文卻側身避開,纖纖玉指在他手臂上輕推,順便暗中遞去一個嗔怪的眼神。
雲翎劍眉微挑,雖不明白妻子為何不同往日一般與自己親近,卻還是順從地收回手臂。
“將軍!”身後管事此時方才氣喘籲籲追道階前,“您走的也忒快了些……”
青年管事緩了口氣,看見廳內情形,連忙躬身,“小的方才在前院正要稟告,正堂內有貴客。”
雲翎環顧四周,這才發現屋內並非隻有妻子一人。
李淑文手中羅帕輕掩,將白日之事簡述與雲翎聽。
聽聞兒子險遭不測,雲翎眼中殺意一閃而過,複又聽到有人出手相救,嘴角方緩緩勾起一絲笑意。
待到妻子講完,雲翎目光一掃,三人鄭重抱拳,“義士出手搭救犬子,便是我鎮北將軍府的大恩人,雲某,感激不儘!”
“謝錯人了。”
江浸月素來直接,劍鞘一橫,指向那個始終未轉身的身影。
“出手的是她。”
雲翎順勢望去,隻見對方側著身子,一襲素雅羅裙,身形窈窕,確是女子無疑。
他怕唐突了恩人,匆匆一撇,便低下頭,沉聲抱拳道,“未知恩公高姓大名?請受雲翎一拜。”
雲昭此時手心已經浸滿汗水。
六年未見,如今得見兄長,竟是有些近鄉情怯。
她深吸一口氣,方才緩緩起身。
“雲昭,見過兄長。”
雲翎驀然抬眼。
待看清女子模樣,雲翎如遭雷擊,猛地睜大了眼。
他大步跨至雲昭身前,伸手扶起雲昭雙臂,失聲道,“昭昭?你……你是昭昭?!”
李淑文聽得丈夫此言,心中也是一驚。
出手搭救自家兒子的,竟是那傳聞中的小姑?
李淑文也是又驚又喜,一時竟有些手足無措。
雲昭與雲翎是親兄妹,眉眼之間卻是有相似之處。
怨不得她心頭總覺得有幾分熟悉,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了!
她手中絞著帕子,似是想到些什麼,忽然抬手召來候在一旁的丫鬟,語速飛快地吩咐著。
“快,快去,把昭陽居裡裡裡外外,再打掃一遍,務必要一塵不染。庫房裡那幾床浮光錦被褥,也都取出來換上!”
吩咐完下人,她又轉過身,拉住尚有些怔忪的雲昭的手。
“好妹妹,當年我嫁進門時,你早已……哎,總之是嫂嫂沒見過你,認不出你。可你回了自家,怎地又裝作不認得!險些怠慢了……”
雲昭心思一動,一方金絲楠木匣憑空現於掌中。
“當年走的突然,未能親賀兄嫂大喜,是雲昭失禮。這點薄禮,還望嫂嫂莫要嫌棄,全當是我補上的心意。”
李淑文啟開匣子,溫潤柔和的華光霎時溢出。
一枚足有成人拳頭大小的夜明珠,靜靜地躺在其中。
“這是……”
李書文看著匣中的夜明珠,再看看眼前含笑而立的小姑,忽然懂了為何夫君總說,雲家小妹最是七竅玲瓏心。
雲昭唇邊漾起清淺笑意,素手輕抬,自然地引向身側兩位師兄。
“這位是我三師兄江浸月,這位則是四師兄裴小滿。”
雲翎目光落在兩位氣質不凡的年輕人身上,鄭重地抱拳回禮。
“二位高義,護我幼妹周全歸來,雲某銘感五內。府中恰有珍釀三十年的佳釀,今夜定要與二位痛飲一番,以表謝意!”
李淑文將匣子交給貼身侍女收好,麵上笑容愈發真摯,也跟著笑道,“是極是極,二位仙長既是昭昭的師兄,便是我將軍府的上賓,千萬莫要拘束,隻管當自己家一樣便好。”
言語間,她忽地一拍手,似是剛想起什麼,“瞧我這記性。”
隨即連忙揚聲喚來管事的嬤嬤,“快去廚房催一催,讓他們動作麻利些,酒席備好了就趕緊送上來,莫要怠慢了貴客!”
酒過三巡,廳內氣氛依舊熱絡。
老將軍攜夫人去奉國寺上香,此刻並不在府中。
雲翎激動之餘,便想立刻派人去奉國寺報信。
雲昭卻抬手攔住,“爹娘舟車勞頓,此刻怕是早已歇下。”
雲翎立刻會意,點頭道,“是我心急了。也好,明日他們回來,正好給他們個驚喜。”
裴小滿抱著酒壇子,喝得暢快不已。
宗門內有師尊和蘇櫻盯著,他一口酒都喝不到,今日得此良機,仿佛耗子進了糧倉一般。
眼看著裴小滿又要伸手去拿酒,江浸月目光一掃,聲音跟他人一樣冷硬。
“若是再喝,我便不保證二師姐能不能知道了。”
裴小滿嘴裡嘟嘟囔囔不知道說了些什麼,卻也還是乖乖縮回了手。
雲昭看著兩位師兄你來我往的互動,忽然憶起二師姐嚴禁裴小滿沾酒的緣由。
一想起當年這位四師兄,偷喝了某位老祖珍藏千年的瓊漿玉露,醉醺醺地滿山亂竄,生生將紫極殿的房梁拆了大半,雲昭嘴角不由得蕩開清淺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