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灶屋之中。
沈離小心翼翼掩上房門,又側耳聆聽了片刻,等確定隔壁屋子沒有任何動靜,這才從須彌戒裡摸出一把匕首。
匕首乃最普通不過的凡鐵所鑄,又短又細,捅起來極為不便。
但它今日卻得道飛升,於靈力加持之下,輕輕鬆鬆地劃開了三境修士的手腕。
鮮血緩緩流淌,不斷滴落在裝著血菩提冰粉的小碗裡。
本就紅彤彤的冰粉,此刻更散發著彆樣的妖異。
“還好有用,也不枉我當初拿的辛苦。”
眼見鮮血從傷口庫庫湧出,沈離沒有半點心疼,反而露出一絲滿意之色。
外人隻知血菩提乃療傷聖物,卻不知它還需要修士蘊含靈力的鮮血輔助,血脈天賦越是強大,療傷效果便也越好。
這也得虧當初那位離凰穀師姐的慷慨解囊,否則離山師姐的傷便真束手無策了。
念及傷勢,沈離又想起另外一事。
他早就覺得突破四境不該如此困難,有想過是神門穴出了問題,也想過是當初細桶附體留下了隱患,但看昨夜離山師姐的表情應該是“神魂火符”的原因吧。
或許也根本不是什麼“神魂火符”,而是另一種可以拿捏他命脈的禁製。
想到這裡,沈離的心情略微複雜,卻也沒蘇晚魚以為的那般難受。
早在兩年前,他就已見慣了那些人的冷漠,他們沒在茜茜仙子隕落後立即發難,便已算格外開恩了。
“嗬”沈離一聲冷哼,頗有幾分離山師姐的風骨。
止血、收腕、藏袖。
三境小修端著冰粉和幾碟糕點,輕輕敲響了本該屬於他的房門。
“進。”聲音清冷,縹緲空靈。
沈離很隱蔽地撇了撇嘴。
離山師姐哪哪都好,就是偶爾會在不經意間展露些許霸氣,比無雙城掌門還要威嚴一些。
等他進了屋子,眼前又是另一幅景象了。
香爐輕煙嫋嫋,窗外樹影在案幾上落下點點斑駁,晨陽也於蘇晚魚白皙的臉蛋染上一層淡淡光暈,溫柔恬靜處,清豔堪琢玉。
見三境小修望來,她忽然想起什麼,好整以暇、但又極為迅速地將手中小冊塞入了須彌戒,動作優雅至極,神情略顯慌亂。
沈離分明瞧見那小冊上寫著“陣法入門”幾個字,心中不由冷笑了好幾聲。
師姐還說她不會陣法
明明都已經開始編纂教材了!
蘇晚魚則什麼都沒發生似的,神色如常地朝三境小修點點頭,隻是目光比往日多了一絲溫柔。
等朝食結束,離山師姐更難得的幫沈離一起收拾碗筷,忙碌中似不經意的問道:“你今日還要去奈奈崖修行?”
“是啊。”
“先彆著急破境吧,我來想辦法。”
“唔”
沈離手中動作一滯,隻是還未等他開口,蘇晚魚便似猜到了他的想法:“彆貿然逞能,那道禁製需要陣法才能破解,眼下你能找到比我更合適的人?
說完她略顯心虛地瞥了眼手指上的須彌戒,那裡正靜靜躺著一本宛若天書的陣法入門詳解。
但很快,她的神情又複鎮定,目光也無比堅定。
區區陣法而已,怎可能難得倒她?
無雙城不要的弟子她要,世人解不開的陣法她解,天上天下,唯我獨尊,這就是聖門之主。
而等自己幫三境小修渡過難關,這家夥肯定感激涕零,她也不用再瞞著身份了
見離山師姐態度堅決,沈離心中一暖,拒絕的話再也說不出口:“那就麻煩師姐了。”
“嗯。”蘇晚魚很滿意地點點頭,又接著說道:“你雖然拜了魔神,但魔神本體越強大,點亮投影的時間便耗費越久,還有一些特殊魔神,必須有外物相助才行。”
沈離愣了愣:“何物?”
“那就是”離山師姐唇角極淡地揚起一個弧度,在三境小修期待的目光中,又忽然俏臉一寒:“我哪知道。”
“”
直到房門被重重關上,三境小修才慢慢反應過來:師姐剛才在套他話呢!
隻不過沒等他苦笑離開,屋內便隱隱約約傳來一聲呢喃:
“奇怪,我的魔晶放哪了?”
“我也不知道呢”
季季湖畔,某個花枝招展的師妹對沈離歉然一笑。
她模樣隻算得上清秀,可衣著卻很符合天魔宗的審美,其上不遮白兔,其下可見皎月。
季季湖的風景很好,當輕風吹來,茂密的灌木林也會因此撥開,藏在最深處的峽穀便顯現凡間。
美景當前,沈離卻無心欣賞,峽穀師妹便試探問道:“不如我幫師兄去內門打聽一下?或許他們知道哪裡能尋到魔魘。”
“不用了,多謝師妹。”沈離對她笑了笑,於峽穀師妹和另十幾個峽穀師姐師妹的哀怨注視中,毫不留情地轉身就走。
他今日來此不是為了釣魚,而是打探“魔晶”之事。
早上離山師姐的暗示他自然聽懂了,但身為一名細作,他對魔晶實在所知寥寥。
他隻知在很多年前,魔晶多用於邪修的陰屍之術,但隨著最後一個邪修宗門“沉世淵”的覆滅,魔晶於修士眼中便如同普通石子一般。
然而剛才在外門打探了一圈,沈離才明白在天魔宗裡,魔晶是比靈石還要稀缺的修行資源。
魔宗弟子拜天魔、得傳承,修行一日千裡,但也總會遭遇各種反噬。
其中最厲害的莫過於“心魔”。
尋常修士的“心魔”大多指道心不穩,所見所悟被某人某事徹底顛覆,從而開始懷疑人生。
魔宗弟子卻不同,他們的“心魔”是真“魔”。
上古魔神在與修士締結契約之後,確實隻是一道毫無意識的投影,若修士意外身隕,魔神投影則回歸虛空。
可若修士隕落時正在破境,天道會將魔神投影當作修士殘念,想一起抹殺於此界之中。
生前修為強悍的魔神自然無懼,但一些弱小的魔神便被徹底壓製。
它們的投影會無意識躲藏依附於修士殘軀,由此便誕生出一種人不人、魔不魔的古怪生物:
魔魘。
此物沒有心智,不知疲憊,一切行為隻遵循人性惡之本源,卻還偏偏保留著修士生前的巔峰狀態。
而在其死後,更會化作一顆透明晶石,於修士無害,但若被沒有靈力的凡人得到,久而久之也會變成另一頭魔魘。
這也是魔晶和邪修的由來。
換做其他天宗,或許魔魘現世會帶來不少恐慌。
天魔宗卻根本不帶怕的。
他們本就是修行界最大的恐慌。
宗門前輩不僅將魔魘變作宗門考核之一,還在邪修絕跡、魔晶斷了銷路之後,大膽改良了核心功法,使弟子們可以直接汲取魔晶秘能,從而輔助其玄功修行。
更有大能者鑽研出了與魔魘雙xiu的妙法,也不知是真是假。
是以,每當有弟子開始破境,便會引得眾多門人爭相圍觀,一旦魔魘出現,便會一哄而上搶奪捕獲…這也算是彆家天宗所看不見的奇景了。
隻不過從一年前開始,天魔宗的魔魘仿佛突然滅絕了似的,除非有弟子當眾“變身”,宗門裡很難再見到魔魘蹤跡。
這也是沈離來此大半年,卻對魔魘之事毫不知情的原因了。
有人說宗門裡來了邪修細作,那些私下變成魔魘弟子都被細作擄走;
有人覺得是眾星峰首座將魔魘私自圈養,以便門下真傳突破境界;
還有人說合歡峰的修士都被吸乾精力,以至於某位長老終於打起了魔魘的主意
眾說紛紜,真假難辨。
彆的地兒不清楚,但在天魔宗,這些以口口相傳的秘聞多少還有點可信度。
也正因如此,沈離在季季湖問了一圈都沒打探到魔晶的消息,更彆說魔魘的蹤跡了。
“罷了,修行還是要靠自己。”
沈離默默的自我安慰,臉上卻儘是惋惜之色。
雖然總有前輩說修行不可一蹴而就,但他都被域外天魔附身、都已經拜天魔了,還談什麼水滴石穿、道基如鑄?
當然是快點圓滿,把那些人全部殺穿才是。
三境小修一邊望著北方冷笑,轉念間已不知不覺走到了奈奈崖山腰。
鼻尖沁著芳草幽香,眼前綠樹成蔭、墳包成群,耳畔是夾雜著陣陣“救命”的和煦微風,這一切都讓沈離愜意地閉上雙眼。
片刻後,他又麵無表情地睜眼。
“救命”
這一次聽清楚了,確實有人在喊著救命。
聲音軟軟糯糯的,異常耳熟。
沈離握緊立夏快步走了過去,等撥開眼前灌木,卻正好迎上了一對亮晶晶的眸子。
是那個昨日有過一麵之緣,拜了魅魔的黃裙少女。
她正遭遇一場苦戰,臉色蒼白,氣喘籲籲,臉蛋上也沾了不少草屑,整個人看起來慘兮兮的樣子。
而她麵前無數草木皆被術法夷為廢墟,隱約還能瞧見不少靈力結成的桃花,可和她相鬥之人卻好像毫發無傷,一步步朝她迫近。
少女似乎無計可施了,明明知道此地不可能有人前來,卻還是無助地,不太認命地一聲聲喊著“救命”。
“救咦?是你”
少女也第一時間注意到了沈離,原本可憐巴巴的委屈神情,在愣了一瞬後忽然變得無比焦急。
“你快走!它是四境,你打不過它的!”小魅魔看上去還挺好心。
“好的。”小修士轉身就走,毫不留情。
沈離並不覺得自己能參與五境修士的戰鬥,而且她的敵人才區區四境這本身就是一件很詭異的事。
然而還未等他走兩步,便又倏然回頭。
他望著那個與少女對敵之物,嘴角慢慢揚起一絲弧度。
“魔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