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絕望,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
魔瘴花海如同倒懸的黑色瀑布,裹挾著令人作嘔的甜膩腐臭氣息,轟然傾瀉而下!視野所及,儘是一片蠕動的、盛開的死亡。每一朵鬼麵般的魔花都在噴吐著粘稠的黑色毒瘴,連汙濁的魔氣都被腐蝕得滋滋作響,發出垂死的哀鳴。
淩霜癱倒在冰冷刺骨的魔岩上,身體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頭,連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噬靈之力反噬帶來的劇痛和虛弱如同跗骨之蛆,啃噬著她殘存的意誌。她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搖搖欲墜的淺金色光罩,像一個脆弱的蛋殼,被洶湧而至的魔瘴花海瘋狂衝擊、侵蝕。
嗤嗤嗤——!
光罩劇烈地波動、扭曲,發出不堪重負的。每一次撞擊,都伴隨著大片毒瘴的侵蝕,那淺淡的金芒便黯淡一分,如同風中殘燭,隨時可能徹底熄滅。光罩之外,夙夜那頎長的身影已被翻騰的黑色花海吞沒,隻能隱約看到紫黑色的魔光在瘋狂湧動的魔瘴中激烈閃爍,伴隨著令人心悸的能量爆鳴。他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花潮”絆住了手腳。
光罩之內,死寂得可怕。隻有魔瘴花撞擊光罩的腐蝕聲,以及…地上墨宸那微弱得幾乎聽不見的、破碎的呼吸聲。
淩霜艱難地轉動眼珠,視線落在咫尺之遙的墨宸身上。他伏在汙穢的魔土裡,後背那碗口大的傷口已徹底變成死寂的墨黑色,碎裂的仙骨邊緣再無一絲金芒,如同腐朽的焦炭。那條為了救她而枯萎漆黑的右臂,無力地搭在身側,皮膚寸寸龜裂,露出下麵同樣被劇毒侵蝕、呈現出詭異青黑色的肌肉和骨骼。他臉上的血汙和汙泥早已乾涸,臉色灰敗如同死人,唇邊凝固著暗金色的血痕。氣息微弱到了極致,仿佛下一刻就會徹底斷絕。
夙夜的話,如同淬毒的冰錐,再次狠狠鑿穿她混亂的心防。
鑰匙…祭劫…唯一的生門…
原來,他所有的“保護”,所有的“犧牲”,都隻是為了確保這把藏在她心口的“鑰匙”不被毀掉,確保在他需要的時候,能順利剖開取出!
恨意,如同冰冷的毒藤,再次纏繞住心臟,將那因他慘烈犧牲而短暫升起的悸動狠狠絞碎。騙子!徹頭徹尾的騙子!連死,都死得如此算計!
她看著他那張灰敗死寂的臉,眼中隻剩下刻骨的怨毒和冰冷的嘲諷。死吧,就這樣死在這裡,帶著你的算計,帶著你的鑰匙,一起爛在這魔淵裡!
就在這時!
嗡——!
一聲極其細微、卻帶著某種奇異韻律的嗡鳴,毫無征兆地從淩霜的心口位置傳來!那早已愈合的、曾被寂滅劍刺穿的疤痕,此刻竟毫無征兆地灼熱起來!一股尖銳的、仿佛靈魂被撕裂般的劇痛,猛地從心口迸發,瞬間席卷全身!
“呃啊!” 淩霜痛苦地弓起身體,如同離水的蝦米,發出一聲短促的慘哼。這劇痛來得如此突然,如此猛烈,遠超肉體的創傷,仿佛有什麼東西要從她心口最深處被強行剝離出來!
光罩之外,那翻騰的魔瘴花海深處,一道刺目的紫黑色魔光驟然穿透層層毒瘴!如同暗夜中的凶獸睜開了獨眼!
夙夜!他竟在花海的衝擊下,強行鎖定並發動了針對“鑰匙”的奪取!
“徒勞的掙紮!” 夙夜冰冷的聲音穿透花海的呼嘯,帶著一絲被激怒的狂暴,“把鑰匙…交出來!”
隨著他話音落下,淩霜心口的灼熱和劇痛瞬間飆升到!她清晰地“感覺”到,一股強橫絕倫、帶著無上魔威的恐怖吸力,無視了空間的阻隔,無視了那搖搖欲墜的光罩,如同無形的魔爪,狠狠抓進了她的胸腔,抓住了她心臟深處某個冰冷堅硬的核心!
“不——!” 淩霜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那是一種源自生命本源的恐懼!她感覺自己的心臟被一隻冰冷的手攥住了,正在被一點點地、殘忍地從胸腔裡往外拉扯!劇痛讓她眼前徹底被血色覆蓋,意識瀕臨崩潰!
她徒勞地用儘最後一絲力氣,雙手死死地捂住心口,身體因極致的痛苦而劇烈地痙攣、抽搐。噬靈之力本能地瘋狂運轉,試圖抵禦這股外來的剝離之力,但在夙夜這絕對的力量麵前,如同螳臂當車,反而加劇了撕裂的痛苦!
就在淩霜感覺自己即將被活活開膛破肚、心臟被生生扯出的絕望瞬間——
嗤!
一聲極其輕微的、仿佛琉璃碎裂的脆響,在她心口位置清晰地響起!
不是心臟被撕裂!
而是…她心口深處,那冰冷堅硬的核心,在夙夜那恐怖吸力和她自身噬靈之力瘋狂抵抗的雙重衝擊下…崩碎了一角!
嗡——!
一股難以形容的、冰冷、死寂、卻又蘊含著某種至高法則氣息的奇異波動,如同水紋般,以淩霜的心口為中心,猛地擴散開來!
這波動無形無質,卻帶著一種令萬物凍結、令時空凝滯的恐怖意誌!所過之處,那洶湧衝擊光罩的魔瘴花海,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瞬間凝固在半空!花蕊處噴吐的毒瘴也詭異地停滯、凍結!連光罩外夙夜那穿透花海的狂暴魔光,都如同撞上了無形的堅壁,猛地一滯!
整個魔淵底部的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強行凍結了一瞬!
緊接著!
“噗——!”
光罩之外的花海深處,猛地傳來夙夜一聲壓抑不住的、帶著驚怒與難以置信的悶哼!他那穿透而來的恐怖吸力,如同被無形的利刃斬斷,瞬間消失無蹤!
淩霜心口那撕心裂肺的剝離劇痛,也隨之驟然消失!她如同虛脫般癱軟在地,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渾身被冷汗浸透,心有餘悸。她下意識地摸向心口,那裡依舊灼熱,但劇痛已經退去,隻是多了一種…空落落的、仿佛失去了什麼重要東西的冰冷感覺。
鑰匙…崩碎了?
夙夜失敗了?
這個念頭剛剛升起,一股更加濃烈、更加精純的、帶著冰雪氣息的…血腥味,猛地竄入她的鼻腔!
這血腥味並非來自她自身,而是…來自旁邊的墨宸!
淩霜猛地扭頭看去!
隻見伏在地上的墨宸,那早已死寂灰敗的後背傷口處,此刻竟詭異地滲出新的血液!不再是暗金或墨黑,而是一種極其純粹、極其耀眼的…金紅色!如同熔化的赤金,又如同初升的朝陽!這金紅色的血液量極少,卻散發著磅礴的生命精氣和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來自遠古洪荒的尊貴氣息!
更詭異的是,這些滲出的金紅色血珠,並未滴落塵埃,反而如同擁有生命般,在傷口邊緣緩緩蠕動、彙聚,凝成一條條細小的、如同赤金絲線般的血流!這些金紅色的血流,無視了墨宸瀕死的狀態,竟如同活物般,目標明確地、蜿蜒地…朝著淩霜的方向流了過來!
它們流得極慢,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意誌,爬過冰冷的魔岩,越過汙穢的泥濘,最終…觸及了淩霜無力垂落在身側的手!
冰冷的觸感!帶著一種灼熱的生命力!
淩霜如同被滾燙的烙鐵燙到,猛地想要縮回手,身體卻因虛弱和震驚而動彈不得!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幾縷金紅色的、如同活物的血流,順著她的指尖、手背、手腕…緩緩向上攀爬!
所過之處,皮膚傳來一陣奇異的麻癢和灼熱感!她體內因噬靈反噬而枯竭的力量,竟在這金紅血流接觸的瞬間,如同久旱逢甘霖般,開始緩慢而堅定地複蘇!撕裂的經脈被一股溫暖柔和的力量包裹、修複!連心口那因“鑰匙”崩碎而帶來的空落感,似乎都被這股力量暫時填補!
這…這是墨宸的血?他在瀕死之際,流淌出的…最後的精血?它們在…主動流向她?在…滋養她?!
為什麼?!
淩霜徹底懵了!大腦一片空白!所有的恨意、怨毒、算計,在這詭異而神聖的一幕麵前,被衝擊得支離破碎!夙夜的話,墨宸的犧牲,崩碎的鑰匙,主動流向她的金紅精血…無數的碎片在腦海中瘋狂衝撞,卻拚湊不出一個合理的答案!
“吼——!!!”
光罩之外,被凍結一瞬的魔瘴花海再次恢複了狂暴!夙夜那驚怒交加的咆哮如同受傷的遠古凶獸,震得整個魔淵都在顫抖!那穿透花海的紫黑色魔光再次暴漲,帶著一種被徹底激怒、不顧一切的毀滅意誌,狠狠轟擊在早已搖搖欲墜的淺金光罩之上!
哢嚓嚓——!
如同琉璃徹底破碎!那苦苦支撐的淺金色光罩,在夙夜含怒一擊和魔瘴花海的瘋狂侵蝕下,終於不堪重負,發出一聲清脆的哀鳴,瞬間炸裂成無數光點,消散在汙濁的魔氣中!
最後的屏障,消失了!
翻騰的魔瘴花海如同決堤的黑色洪流,瞬間朝著失去庇護的淩霜和墨宸洶湧撲來!死亡的陰影,濃稠得化不開!
而夙夜的身影,也撕開了毒瘴的阻隔,再次清晰地出現在淩霜的視野中!他華麗的錦袍上沾染了幾點不起眼的黑色汙跡(顯然是魔瘴花的腐蝕),俊美妖異的臉上再無半分玩味,隻剩下冰冷的震怒和一種…近乎瘋狂的熾熱!他的紫眸死死鎖定在淩霜的心口,仿佛穿透了她的血肉,看到了那崩碎了一角的“鑰匙”!
“竟然…崩碎了?!” 夙夜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嘶啞,隨即化為更加恐怖的貪婪,“也好!碎掉的鑰匙,本尊…親自來取!”
他不再廢話,也無需再顧忌什麼花潮!那隻蒼白的手掌再次抬起,五指成爪,掌心之中紫黑色的魔光瘋狂凝聚,化作一個深邃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的魔爪虛影!這一次,魔爪的目標不再是淩霜的心臟,而是…她的整個身體!他要將她連同那崩碎的鑰匙,一起攫取、吞噬!
魔爪撕裂空氣,帶著毀天滅地的威壓,無視了洶湧撲來的魔瘴花海,朝著癱軟在地、毫無反抗之力的淩霜,狠狠抓下!
淩霜瞳孔放大,死亡的冰冷氣息瞬間攫住了她的靈魂!她看著那遮天蔽日抓來的魔爪,看著夙夜眼中那毫不掩飾的貪婪與毀滅,心中隻剩下一個念頭:結束了…
然而,就在那魔爪即將觸及淩霜身體的千鈞一發之際!
異變,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那幾縷剛剛攀爬到淩霜手腕、正緩慢滋養她身體的金紅色精血細流,在感受到那毀滅魔爪降臨的恐怖威壓的瞬間——
嗡!
竟猛地爆發出刺目的金紅色光芒!如同沉睡的遠古神祇被徹底驚醒!
一股難以形容的、仿佛來自開天辟地之初的、古老、威嚴、至高無上的恐怖意誌,猛地從這幾縷微小的金紅血線中爆發出來!這股意誌是如此宏大,如此尊貴,帶著一種不容褻瀆、不容侵犯的絕對威嚴!
在這股意誌出現的刹那,時間仿佛再次被強行凝固!
那抓向淩霜的恐怖魔爪虛影,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的、由純粹意誌構成的歎息之壁,在距離淩霜身體不足一寸的地方,驟然停滯!魔爪上翻騰的紫黑色魔光瘋狂閃爍、扭曲、哀鳴,卻無法再前進分毫!
連那洶湧撲來的魔瘴花海,都在這股意誌的威壓下,如同被無形的巨手狠狠拍下,瞬間被壓得匍匐在地,瑟瑟發抖,再不敢靠近分毫!
夙夜臉上的冰冷震怒和貪婪,瞬間被一種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驚駭所取代!他瞳孔驟縮成針尖大小,死死盯著淩霜手腕上那爆發出驚天意誌的幾縷金紅血線,妖異的臉上第一次失去了所有的從容,甚至帶上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恐懼?!
“這是…?!” 夙夜失聲驚呼,聲音都變了調!他那雙看透萬古的紫眸中,充滿了無法置信的震撼,“不可能!他的血…怎麼會…怎麼會蘊含…?!”
他的話沒能說完。
因為那股從金紅血線中爆發出的古老意誌,在定住了魔爪、壓服了花海之後,竟猛地調轉了方向,帶著一種被螻蟻冒犯的滔天怒意,如同無形的滅世之錘,狠狠朝著夙夜…碾壓而去!
轟——!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隻有一種純粹到極致的意誌衝擊!如同整個宇宙的重量壓向一點!
“噗——!”
夙夜如遭萬古神山撞擊!身體猛地一弓,噴出一大口粘稠的、閃爍著紫黑色魔光的血液!他周身護體的魔光瞬間黯淡、破碎!華麗的錦袍上瞬間布滿了蛛網般的裂痕!那張俊美妖異的臉上血色儘褪,變得慘白如紙,紫眸中的光芒都渙散了一瞬!
“祭品…反噬?!不…不對!是…是祂?!” 夙夜看向那幾縷金紅血線的眼神,充滿了極致的驚駭和一種仿佛觸及了某種禁忌大恐怖的恐懼!他再不敢有絲毫停留,甚至顧不上抹去嘴角的血跡,身體猛地化作一道扭曲的紫黑色魔光,如同喪家之犬般,以超越極限的速度,瞬間撕裂了重重魔瘴,朝著魔淵更深處瘋狂遁去!隻留下一聲充滿不甘和驚悸的嘶吼,在死寂的深淵中回蕩:
“墨宸!你竟敢…竟敢竊取…!”
餘音未絕,那道紫黑魔光已徹底消失在翻湧的魔雲深處,逃得無影無蹤。
隨著夙夜的逃離,那股從金紅血線中爆發的恐怖古老意誌,如同完成了使命般,迅速收斂、消散。停滯的魔爪虛影無聲破碎,匍匐的魔瘴花海失去了壓製,再次蠢蠢欲動,但似乎也失去了明確的攻擊目標,隻是在原地翻滾、噴吐著毒瘴。
那幾縷攀附在淩霜手腕上的金紅血流,在爆發出驚天一擊後,顏色似乎黯淡了幾分,但依舊散發著微弱的溫暖光芒,緩慢而持續地滋養著她枯竭的身體和經脈。
劫後餘生。
淩霜癱在冰冷的地上,如同剛從一場光怪陸離、顛覆認知的噩夢中驚醒。心口“鑰匙”崩碎的冰冷空茫,手腕金紅血流帶來的溫暖滋養,夙夜驚駭逃竄的狼狽身影,還有那聲充滿恐懼的嘶吼…“竊取”?竊取什麼?
她僵硬地、一點一點地轉過頭,看向旁邊地上那個氣息微弱、如同風中殘燭的男人。
墨宸依舊昏迷著,灰敗的臉上毫無生氣。隻是,在他心口破碎衣襟下,那麵早已布滿裂痕的暗銅色護心鏡碎片邊緣,此刻竟沾染上了一點點…極其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金紅色澤?
淩霜的目光,死死地釘在那點微弱的金紅上,又緩緩移到自己手腕上那幾縷依舊在緩緩流淌的金紅血流…
一個荒謬絕倫、卻又帶著某種宿命般驚悚的念頭,如同冰冷的毒蛇,緩緩纏上了她的心臟。
難道…難道他心口那護心鏡裡…藏著的…是…?
就在這時,地上昏迷的墨宸,似乎被心口那微弱的金紅光芒刺激,極其微弱地、痛苦地蹙了一下眉頭,破碎的唇瓣無意識地開合,溢出幾個幾乎聽不見的氣音:
“…彆…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