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個混蛋因為看護莊園不利,昨日便已經畏罪潛逃!
明知道他是惡棍還願意相信他,我看你也是愚不可及!”
胡斯冷笑嘲諷一聲,背地裡卻在思考這其中的蹊蹺。
他意識到事態嚴重超脫了他的掌控,一股強烈的不安湧上心頭。
“這、這……”
而老大衛怎麼也沒想到,事情竟會是這樣一個‘真相’。
難道林恩神父是在故意恐嚇他們?
難道自己真的被那惡棍忽悠了?
哪怕獸人劫掠了這座小鎮,胡斯大人也能支起頑強的防禦進行抵抗?
“那我們還有必要出鎮嗎……”
“森林裡還有迷霧,其實也不太安全的……對吧?”
“領主還需要我們的租金、繳稅,他們有保護我們的義務!總不能不管我們才對……”
站在胡斯身後一言不發的爆狼,這會兒才終於忍不住暗啐道:
“他媽的,這群給貴族服務的家夥,簡直比他媽矮人還能吹。”
胡斯見領民們有所遲疑,猶豫不決,顯然沒有完全相信他的說辭。
但也不像此前一般同仇敵愾,大有一言不合就揭竿反抗的意思。
沒關係,他不指望得到這些賤民的信任。
因為他十分了解這些人。
總是那麼僥幸、膽小、而又麻木……
隻要沒能擰成一股繩,稍微動搖一下,便足以毀掉他們的信心。
可就在他想要長舒一口氣,思索起整件事情緣由的下一刻。
所有人的耳畔,都響起了一個溫柔的女聲:
“麻煩您,借過一下。”
他們注意到了聲音的主人。
那是背著收拾好的行囊,牽著小姑娘安比的晨暮花凱瑟琳。
胡斯的微微睜大了雙眼。
那股不安感愈演愈烈。
作為鎮上最靚麗的風景線,凱瑟琳總是會受到彆樣的優待。
否則鎮上的人,早就將這個撫養著野獸的姑娘趕出小鎮了。
此時,男人們自覺的為她讓開了一條通路,得以讓她牽著惴惴不安的安比走近梅拉德。
有人忍不住勸道:
“沒用的,凱瑟琳。看到那位胡斯大人了嗎,他帶著衛兵把守在鎮子的出口,不會放任何一個人離開——
而且鎮子似乎沒有神父說的那麼危險,我們不必……”
凱瑟琳沒有回答對方。
隻是緩緩地深呼吸,在把心頭的緊張全部吐露出去的同時,看向胡斯身後那稍顯欣喜的梅拉德,欠身道歉:
“抱歉,少爺。由於一路上所需的用品比較繁多,收拾起來花費了一些時間,請您寬恕我的遲到。”
梅拉德的反應有些遲鈍。
還沒能理解過來,凱瑟琳這句話所代表的含義。
但就在他想要回應的同時,胡斯卻已經搶先一步,上前怒喝道:
“給我閉嘴!”
凱瑟琳微微一怔,佯裝遲疑道:
“不是您讓我一個小時後彙合,一起離開星梅鎮的嗎?”
“閉嘴!”
胡斯要上前掐住她的喉嚨。
“小心我撓你!”
安比的指甲陡然伸展,變作如狼的利爪,讓胡斯怔在原地。
一個小姑娘沒什麼好怕的,但她身上那可能感染的詛咒,總是讓人望而卻步。
但毫無疑問,凱瑟琳不該出現在這裡。
更不該在這個時間出現——
她是少爺欽點的,唯一想要帶走的平民。
更是把時間拖延到現在的罪魁禍首。
如果說,之前隻是猜測這個女人想要帶走的東西太多,導致收拾行囊延誤了許多時間……
眼下胡斯毫不懷疑,她就是故意出現在人們麵前的。
隻為了在這些平民麵前,拆穿自己的謊言——
“什麼?他們竟然要帶著凱瑟琳離開!?”
猶如一塊石子跌入了寂靜的湖麵。
漣漪泛起,開始向人群中逐漸擴散:
“她為什麼要收拾行囊,難道再也不打算回到鎮子上了嗎?”
“可她的酒館就在這裡,她的母親還葬在橡樹下……她為什麼要離開星梅鎮?”
“最重要的是……為什麼去‘迎接救兵’的少爺,要帶著她一起離開?”
這幾乎隻印證了一個事實——
“她知道鎮子要完蛋了!”
當這個念頭從他們心中閃爍的同時。
湖麵上那泛起的漣漪,儼然化作了駭浪。
“不、不公平!”
“憑什麼她凱瑟琳擁有知情的權利,而我們就要被蒙在鼓裡!?”
“好啊,你傍上了龍金城的少爺是嗎?所以他打算帶著你離開鎮子,把我們留在這裡等死!?”
“她身旁的那隻畜生呢?難不成那隻畜生也會跟著她逃走?”
胡斯咬緊了牙關,再也維係不住一貫的體麵,一股慍怒湧上他的心頭,連帶著麵色也漲得通紅:
“閉嘴,沙灘的女兒!是誰允許你將肮臟的黑水,潑在如此寬容待你的領主身上!?
少爺從來沒有說過要離開、更沒說過帶上你,你如此汙蔑到底是何居心!”
一句話。
隻是簡單的一句話,就猶如一柄無往不利的寶劍。
要刺穿他精心編織的謊言。
讓他把最醜陋的一麵,展示給了這幫該死的賤民!
事到如今,胡斯又怎麼可能猜不出來——
林恩、矮人、絆馬索、凱瑟琳……
他們接連的出現,構成了一個顯而易見的圈套!
先由那個該死的、受人敬仰的老神父,散播‘獸人劫掠’的消息,引發領民的恐慌。
再利用矮人這個‘惡棍’的身份,加深‘貴族逃跑’的印象,迫使恐懼的領民放下僥幸,決定走出家門。
同時假扮傭兵,設下絆馬索阻攔少爺逃跑的進程,拖延到領民聚集在鎮子的出口。
最後,再讓與少爺有所交集的凱瑟琳出麵。
以‘自汙’的方式,戳破他所編織的解釋與謊言!
她扮作一副懵懂無知的樣子,若有似無地提及自己受到的‘優待’。
這無疑是在自毀她的形象,自主脫離了領民的陣營。
成為他們口中,那該死的、享有特權的——例外。
安比聽著周遭人的腹誹,和竊竊私語時,不可避免的肮臟謾罵,忍不住抓緊了姐姐的衣袖。
凱瑟琳則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自己禁得住這些穢語。
相比於那些指責,她其實更驚訝於唐奇的未卜先知——
“你知道嗎,其實對於很多人而言,這世上最可恨的未必是那些壓榨他的貴族。
因為他們知道,貴族總是高不可攀。
以至於對這些貴族的長久壓迫,他們早就習以為常……當變得麻木之後,也便覺得理所應當。”
她的耳邊,不由回想起不久之前,唐奇對這份計劃的解釋,
“於是,當某個災難來臨,他們被貴族們拋棄荒野、挑破腳筋的時候。
心中未必是在想著,‘憑什麼我要為這些該死的貴族墊背’。
而是在麻木中感慨,‘這果然就是我們這些賤民的宿命’。
因為他們認同了這個世界的規則——
貴族是‘高貴’的,自己是‘低賤’的。
這使得大多數人不會、也不敢指責貴族們的過錯,因為‘身為貴族,被優待不就是理所當然嗎’?
可假使這份優待,落在了與他們等同的‘賤民’身上,那一切都會變得迥然不同。
就像那些被挑破了腳筋的人們,會嫉恨那些跑在他眼前的人一樣——
‘憑什麼被挑破的是我,而不是他們’?
‘憑什麼他能逃出去,而我卻要在這裡等死’?
懷揣著這種想法,未必代表他是個惡人。
隻是難免被嫉妒,擠壓出了隱藏在心底的黑暗。
這就是奴性。”
回憶中的唐奇,直到這時才透露出了他真正的目的,
“這世上沒有人是傻子,領主不會無休止的壓榨平民,平民也不會無端的反抗領主——
就像是一個彈簧,隻要還在能夠忍耐的界限,它就仍然保持著彈性。
而隻憑借平民對貴族的不滿,無法煽動他們做出出格的舉動。
所以才要加碼——
我們需要一步步告知他們真相。
然後用你的‘特權’,釋放他們真正的不滿。
爭取衝破彈簧的閾值,打碎奴性的桎梏。”
如今,喧囂已經徹底蓋過了風聲。
積壓的柴薪也在心頭堆疊成了高塔。
但凱瑟琳明白。
胡斯、貴族,都還有辯解的餘地。
眼下,還差最後一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