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守業長歎一聲。
二人的往事如走馬燈一般在腦中閃現。
若是能早上半日?
唉,這世上哪有後悔藥可以吃呢?遲了便是遲了,無法挽回。
他算不上怨恨,隻能哀歎一聲,天意弄人。
宴菱把梅守業眼中的哀傷看得真切。
石將軍之死是大家都不想的,雪落那山嶺難爬,援軍很難過去,便是早到半日,事情也不一定有轉機。
因為他們到的時候,石將軍的屍體都已經被凍硬了。
馬車裡麵沉寂了片刻,宴菱又忽然開口。
“我聽他們說,石將軍身上本來就有傷,多日未愈,他們本想是勸說石將軍棄城而逃的,但石將軍死活不願。”
“石將軍說山河寸土、誓死不移。他在城牆上守了一夜,那一夜,本來很多人已經絕望了。”
“直到石將軍中了箭,連站都站不穩了,才改口讓他們走。”
茶香伴著水汽在馬車內氤氳而上,記憶被勾到了遙遠的從前。
在斷壁殘垣間,幾個士兵抱著同袍的屍首失聲痛哭,講述他們如何忽然遇襲。
那甲衣破破爛爛,額頭纏著滲血繃帶的小兵站在那風雪中忽得失聲痛哭,整個山穀裡都回蕩著他的哭聲。
“石將軍說,若是這裡失守,影響整個邊關的防守,胡人便可直接深入我軍腹地,入侵我山河。”
“三百餘人打五千,怎麼打得過?糧草還被暗探都給燒了,大家都餓著肚子。他說自己死也在死在這裡,讓我們想逃的逃,隻是這一逃,怕是要逃一輩子了。”
“一輩子被胡人嚇得抱頭鼠竄,連帶著家鄉的父母妻兒都會有危險……”
“石將軍原先是不肯走的!怎麼都不肯走!可是等他受傷了,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我們,才讓我們棄城而逃。他說他後悔了,後悔讓我們都陪他死在這裡,他讓我們先走,他一人斷後……可是他的箭上是為了救人而受的……”
“將軍不願走,我們又怎麼能先逃呢?所有大家夥都沒走,都留在了這裡。”
雪一直沒停過,似鵝毛般飄下來,蓋在遍地的屍首上,似要把他們冰封在這片冰雪之下。
左邊是前來救援的精銳將士,他們沉默聽著這一切。
右邊則是四個孤零零的士兵,他們頭破血流、遍體鱗傷。
在援軍到來之前,敵軍就退了,這四人是這城中僅剩的活人。
“五千人敵軍來襲,石將軍誓死守城,硬生生以事十幾兵力倍的差距把這座城守了下來。他在天之靈,應當是欣慰的。”宴菱安撫道。
她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複述了一遍,並未有任何的添油加醋。
三百敵五千守城是真,石將軍的話也是真。
或許對梅大人來說,知道友人是死在自己堅持的道上,心中會安慰不少。
哪知下一秒,這梅守業冷厲的麵龐上竟然滑落一滴淚。
這可把宴菱嚇了一跳了!
傳聞中鐵血無情的梅大人竟然落淚了!
她、她、她要怎麼辦?
心中慌亂了一刻,宴菱很快就安靜下來了。她還是第一次看見男人落淚……
也不能說第一次,其實上輩子也看過宴家幾兄弟落淚。
不過他們落淚,要麼是為了自己,要麼是為了宴禎,芝麻蒜皮般的小事,宴菱一點兒也不為他們傷心,甚至還覺得他們軟弱無能。
跟三歲小兒一般,遇到事情天天哭鼻子。
“西豐穀一役,老夫隻知道全城兵甲幾乎戰死,石將軍才堪堪守住城,並不知有此一事。多謝姑娘告訴老夫一切,先前是老夫著相了!“梅守業抬起袖子擦乾了臉上斑駁的淚痕。
邊關的戰報十分簡潔,隻說了石將軍守住了城,但是全城的士兵都死得差不多了。
有些人念著斯人已逝,便不論其功過。
但是有一部分的人覺得,石將軍是年紀大了昏聵了,這才會把仗打得這麼差,甚至還把自己的命給搭進去了。
知道好友是如何死的,梅守業隻覺心中的遺憾去了大半。
為國而亡,而守疆土而死,即便他知道前路是自己的死期,也不會有絲毫的退縮。
在感謝了宴菱一番後,梅守業問:“姑娘要去哪裡,可要老夫送你一程?”
宴菱是打算去那女子醫館的。
但是想著梅守業的身份,覺得自己還是不要把人給帶過去,以免連累了她們。
朝廷命令禁止行醫是其一,鬼娘子在那醫館是其二,梅守業又最是剛正,若是被他知曉,宴菱也不敢保證,就自己這短短幾句話能讓梅守業不去檢舉幾人。
還是不冒這個險了。
“大人讓我在旁邊下車就行了,我還有一些事彆的事情要處理。”宴菱道。
梅守業倒也按照宴菱的要求,直接把她放在了路邊。
不過下馬車時,他親自把宴菱送到了下麵,對著她恭敬拱手行了個禮。
“姑娘慢走。”
宴菱回以一禮,然後再慢慢走入了人流走。
走在大街上,宴菱明顯感覺京城大街上的巡邏的差役多了不少,兩條街之間甚至還有在騎馬巡邏的禁軍。
是因為鬼娘子的事,京城的守衛嚴密了不少嗎?
越是如此,她越是要小心!
宴菱走了幾步,又感覺有些不對勁,有人在她的後麵跟著她,而且還不止一人。
這是什麼人?皇宮來的?還是傅瀛的人?
宴菱心中暫且沒有答案,看來去找鬼娘子的事情隻能告一段落了。
也不知道鬼娘子現在哪裡?更不知鬼娘子是如何確定她的身世的?
如果鬼娘子說的是真的,那麼她的身世之謎近在眼前了。
可惜的是,她偏偏不能去找鬼娘子。
宴菱心中遺憾,想了一會兒,準備去出城門去榮神醫的草廬。
這兩日陛下應當是要處理宴家的事,到時候說不定還會叫她進宮。
這些事,這兩天可以解決。
隻希望鬼娘子那邊能夠安然無恙,等到她來找自己。
懷著這樣的想法,宴菱才走到了京城門口,就跟城門口的榮神醫碰了個正著。
“傻丫頭,你怎麼在這裡?你不是……”榮神醫驚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