攥著那五張沾滿屈辱汗漬的紙幣，林晚如同驚弓之鳥，一頭紮進了熙熙攘攘的鎮中心。空氣中混雜著汗味、劣質香煙味、油炸食物的油膩香氣和牲畜糞便的氣息，嘈雜的人聲、小販的叫賣聲、自行車的鈴鐺聲，彙成一片混亂的洪流，衝擊著她緊繃的神經。
她不敢有絲毫停留，目標明確——長途汽車站！她必須立刻離開這個危險區域，前往兩百多裡外的青陽市！那是她利用國庫券信息差翻身的唯一希望！
然而，當她氣喘籲籲地跑到那處掛著“濱江鎮長途客運站”破舊牌子的地方時，心瞬間沉到了穀底。
售票窗口前排著長長的隊伍，售票員懶洋洋地報著票價和時間：“去青陽？下午兩點半最後一班，票價四塊五毛。”
四塊五！她手裡隻有五塊！這意味著她到達青陽後，將身無分文！彆說倒騰國庫券的本錢，連買一個饅頭的錢都沒有！更彆提萬一信息有誤，或者差價已經消失……
絕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纏繞上來。她看著售票窗口上方掛著的、指向不同方向的班次牌，青陽兩個字像針一樣紮著她的眼睛。
怎麼辦？難道就這樣放棄？灰溜溜地回去？不！絕不！回去就是萬丈深淵，就是被王金花賣給張屠戶，就是重蹈前世焚身的覆轍！
她必須立刻弄到更多的錢！哪怕隻是多幾塊錢，也能讓她在青陽多一分周轉的餘地！
就在她焦灼萬分、幾乎要被絕望吞噬時，眼角餘光瞥見了客運站旁邊一條狹窄、擁擠、人流湧動的小巷。巷子口沒有任何標識，但進進出出的人神色各異，有的行色匆匆，有的東張西望，還有的懷裡鼓鼓囊囊。空氣中隱隱傳來討價還價的低語聲。
黑市！這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劈入林晚的腦海！
前世在紡織廠，她聽工友提起過，每個地方都有這種自發形成的、半公開半地下的交易場所，買賣些緊俏物資、糧票、布票……甚至，可能有國庫券！
一個極其大膽、充滿風險的計劃瞬間成型！她要去黑市！用手裡的五塊錢，買點能立刻轉手賣出差價的小東西！賺取第一筆微薄的利潤！
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手心因為緊張和興奮而汗濕。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將五塊錢分成兩份，四塊錢小心地藏在貼身的、最隱秘的口袋裡，剩下的一塊錢緊緊攥在汗濕的手心，然後低著頭，像一滴水融入大海，彙入了那條魚龍混雜的小巷。
巷子比外麵看起來更深、更擁擠。兩旁的牆壁斑駁，地麵汙水橫流。攤位雜亂無章，有的在地上鋪塊破布，有的推著破舊的自行車，售賣的東西五花八門：成捆的糧票、布票，嶄新的解放鞋，印著外文字母的罐頭，甚至還有幾隻蔫頭耷腦的雞鴨。空氣裡彌漫著各種難以形容的氣味。
林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像個普通的、為家裡買東西的鄉下姑娘，目光快速地在各個攤位掃視，尋找著目標。她需要一種體積小、價值相對明確、容易快速脫手、並且存在微小地區差價的商品。
突然，她的目光被一個蹲在牆角、麵前鋪著一塊臟兮兮藍布的小販吸引住了。藍布上，整整齊齊地擺放著十幾盒香煙！有“大前門”、“飛馬”，還有幾盒看起來更高級、印著“牡丹”字樣的！香煙，在這個年代，尤其是好煙，絕對是硬通貨！而且她記得前世模糊的印象，濱江這邊“牡丹”煙好像比青陽那邊要便宜幾分錢一盒！差價雖小，但如果能倒騰幾盒……
她強壓住激動，裝作隨意地踱步過去，蹲下身，拿起一盒“大前門”翻看著，眼睛卻瞟向那幾盒“牡丹”。
“老板，牡丹怎麼賣？”她的聲音刻意放得平淡。
小販是個三十多歲的漢子，臉上帶著一道疤，眼神透著精明和警惕。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林晚樸素的衣著，慢悠悠地開口：“牡丹？八毛五一盒。要幾盒？”
八毛五！林晚心裡飛快盤算，前世記憶裡，青陽那邊這種煙好像能賣到九毛甚至九毛二！一盒能賺幾分錢！她手裡有一塊錢，能買一盒，還能剩一毛五！雖然少得可憐，但蚊子腿也是肉！
“能……能便宜點嗎？八毛行不行？”她嘗試著講價，手心全是汗。
“八毛？”刀疤臉嗤笑一聲，眼神帶著輕蔑，“小姑娘，懂不懂行情？牡丹煙就這個價！愛要不要！買不起就看看彆的！”他作勢要把煙收起來。
眼看機會要溜走，林晚急了。她猛地掏出那張汗濕的一塊錢紙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我要一盒！八毛五！”
刀疤臉看到錢，臉色稍微緩和，接過錢，仔細看了看真偽，又狐疑地看了看林晚，才慢吞吞地拿起一盒“牡丹”遞給她。
林晚接過那盒輕飄飄卻又沉甸甸的香煙，像捧著燙手山芋，迅速塞進外套內側的口袋裡。心臟狂跳得幾乎要蹦出來！成功了！第一步！
但更大的挑戰還在後麵——賣出！她必須在離開前，在這混亂的黑市裡，找到一個願意花九毛錢買下這盒煙的買家！而且不能引起注意！
她站起身，裝作繼續閒逛，眼睛卻像雷達一樣掃視著人群。她看到一個穿著中山裝、戴著眼鏡、看起來像乾部模樣的中年人，正皺著眉頭在一個賣糧票的攤位前徘徊。就是他了！這類人往往更需要好煙“辦事”！
林晚深吸一口氣，鼓起生平最大的勇氣，裝作不經意地靠近那個中年人，在擦肩而過的瞬間，用極低、極快的聲音說道：“同誌，要牡丹煙嗎？九毛一盒，全新的。”
中年人猛地停下腳步，警惕地看向林晚。林晚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她努力維持著鎮定，甚至擠出一個怯生生的、帶著點哀求的笑容。
中年人盯著她看了幾秒，又迅速掃視了一下周圍，壓低聲音：“真貨？拿出來看看！”
林晚緊張地從口袋裡掏出那盒煙，飛快地在中年人眼前晃了一下，又立刻塞了回去。
中年人看清了包裝，眼中閃過一絲意動，但臉上依舊嚴肅：“八毛五！行就要了！”
“八毛五我剛買的……”林晚下意識地小聲反駁，但看到中年人作勢要走，想到自己那可憐的四塊五毛錢車費，她一咬牙，“行！八毛五就八毛五！”她虧了！白白折騰一趟，一分錢沒賺到，還搭上了時間和巨大的風險！
然而，就在中年人掏出錢，林晚準備再次拿出煙交易的瞬間！
“都彆動！站住！！”
“聯防隊檢查！！”
一聲炸雷般的怒吼在巷口響起！伴隨著雜亂的腳步聲和哨子聲！
整個黑市瞬間炸開了鍋！如同被投入石子的馬蜂窩！小販們驚恐地尖叫著，手忙腳亂地卷起地上的貨物！買東西的人也是臉色大變，四散奔逃！場麵一片混亂！
林晚魂飛魄散！她看到幾個穿著藍布製服、戴著紅袖章的聯防隊員凶神惡煞地衝了進來，揮舞著棍棒，見攤子就掀，見人就抓！
“快跑啊！”
“聯防隊抓人啦！”
尖叫聲、哭喊聲、咒罵聲混雜在一起！
那個中年人臉色煞白，也顧不上交易了，轉身就跑，瞬間消失在混亂的人流中！
林晚的大腦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懼攫住了她！被抓到倒賣香煙，輕則沒收罰款，重則可能被扣上“投機倒把”的帽子！她一個“來曆不明”的鄉下丫頭，後果不堪設想！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她猛地將手裡那盒“牡丹”煙狠狠塞進旁邊一個垃圾堆的破筐裡，然後像一隻受驚的兔子，使出全身力氣，朝著與聯防隊相反的方向、巷子深處沒命地狂奔！
她個子小，動作靈活，在混亂擁擠、哭爹喊娘的人群中左衝右突！身後是聯防隊員的怒吼和追趕的腳步聲！她不敢回頭，隻知道拚命地跑！肺部火辣辣地疼，心臟狂跳得像是要爆炸！腳下的汙水濺濕了褲腿，她也渾然不覺！
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拐了多少個彎，直到身後追捕的聲音徹底消失，她才敢躲進一個堆滿廢棄籮筐的死角，癱軟在地，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渾身被冷汗浸透，抖得像風中的落葉。
失敗了……第一次嘗試，不僅沒賺到一分錢，還差點把自己搭進去！那盒用八毛五買來的煙，就這樣白白丟掉了！口袋裡，隻剩下那皺巴巴的四塊錢車費！
絕望和巨大的挫敗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幾乎要將她淹沒。她蜷縮在陰暗的角落，抱著膝蓋，無聲地流下屈辱和恐懼的淚水。
不知過了多久，巷子裡的混亂似乎平息了。她擦乾眼淚，扶著冰冷的牆壁站起來。眼神裡，最初的驚恐和挫敗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冰冷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狠厲。
不行！不能放棄！一次失敗算什麼！她還有四塊錢！還有去青陽的車票！還有那個關於國庫券差價的信息！那是她最後的希望！
她整理了一下淩亂的衣服和頭發，深吸一口氣，再次融入人群，朝著長途汽車站的方向，堅定地走去。這一次，她的腳步更加沉穩，眼神更加銳利。黑市的驚魂，沒有擊垮她，反而淬煉了她重生後第一塊名為“堅韌”的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