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下午,大隊安排社員去清理河溝淤泥,算是個額外加分的苦活。
林晚被趙德福臨時叫去,商量改良脫粒機推廣到其他生產隊的事。
臨走前,她冷冷地掃了一眼蹲在牆角、眼神飄忽、明顯心不在焉的林老栓:“老實待著,等我回來。”又對正在柴房門口安靜修補籮筐的林朝陽比劃:“哥,留意點。”
林朝陽用力點頭,眼神堅定。
林老栓看著林晚的身影消失在院門外,心臟狂跳起來!天賜良機!什麼河溝淤泥?什麼工分?統統見鬼去吧!他早就打聽到,隔壁李家窪生產隊今天下午有“局”,還有從公社弄來的劣質燒刀子!
一股混合著賭癮和酒蟲的邪火瞬間燒掉了最後一絲理智。他像條聞到腥味的鬣狗,猛地躥起來,眼神貪婪地在破屋裡掃射。
錢!他需要錢!
翻本的錢!買酒的錢!
他的目光最終落在了自己那堆散發著餿味的破棉絮上。
他撲過去,瘋狂地扒拉,從最底層摳出了幾個被汗水和體溫捂得發燙的硬幣——
一個五分,兩個一分,一個兩分!總共九分錢!少得可憐,但夠押幾把小的,夠打二兩最劣的燒刀子!
他迅速將硬幣塞進破棉鞋的夾層裡,警惕地看了一眼院子裡的林朝陽。聾子正背對著他,專注地修補著籮筐的破洞,動作認真而安穩。
“呸!廢物!”
林老栓心裡惡毒地啐了一口,躡手躡腳溜出院門,朝著李家窪的方向拔足狂奔
李家窪那間廢棄的磨坊裡,煙霧繚繞,劣質煙草味混合著汗臭和腳丫子味。
幾張破桌子拚成的“賭桌”旁,圍著一群和林老栓一樣眼神渾濁、麵帶菜色的男人。骰子在破碗裡叮當亂響,幾張臟兮兮的毛票在油膩的手裡轉來轉去。
林老栓用那九分錢,換了幾個最小的籌碼(幾顆磨圓的小石子)。
一開始手氣似乎還行,贏了兩顆石子,換來了小半碗渾濁刺鼻的燒刀子。
劣酒下肚,一股灼熱從喉嚨燒到胃裡,也燒昏了他的腦子。
他開始吆五喝六,拍桌子瞪眼,仿佛自己成了賭桌上的將軍。
然而好景不長。
幾碗劣酒下肚,腦子愈發不清醒,手氣急轉直下。九分錢換來的石子,連同“贏”來的兩顆,很快輸了個精光。賭友們鄙夷的哄笑聲像針一樣紮在他臉上。
“老林,沒錢就滾蛋!彆在這兒礙眼!”
“就是,窮鬼還想翻本?做夢吧!”
“快滾快滾!一股子窮酸味!”
被賭友像趕蒼蠅一樣轟了出來,林老栓踉蹌地走在回向陽大隊的土路上。
天已經擦黑,冷風一吹,酒勁混合著輸錢的暴怒和無處發泄的邪火,在他胸腔裡瘋狂燃燒、發酵!他越想越氣,越想越恨!恨賭友的勢利,恨自己手氣背,更恨那個死死管著他,讓他連賭本都湊不出來的煞星閨女!
他像一頭紅了眼的瘋牛,跌跌撞撞衝進自家破敗的院子。林朝陽剛修補好籮筐,正準備起身收工具。他看到父親回來,聞到他身上那股濃烈刺鼻的酒臭味和陌生的脂粉劣香,眉頭微皺,用手語比劃:
“爹?你喝酒了?”
林朝陽那清澈的眼神,那帶著一絲擔憂和規勸意味的手語,此刻在林老栓醉醺醺的眼裡,卻成了赤裸裸的嘲諷和憐憫!
“廢物!聾子!你也敢管老子?!”
林老栓積壓了一路的邪火和屈辱瞬間找到了發泄口!他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嘶吼,如同瘋狗般撲了上去!借著酒勁,力氣大得驚人!
“砰!”
一記凶狠的拳頭,狠狠砸在林朝陽猝不及防的臉上!
“呃!”林朝陽悶哼一聲,被打得踉蹌後退,半邊臉頰瞬間紅腫起來,嘴角滲出一絲血跡!他震驚又痛苦地看著眼前這個麵目猙獰又熟悉的父親。
“都是你!都是你們!害老子輸錢!害老子抬不起頭!”林老栓完全失去了理智,拳腳如同雨點般朝著林朝陽身上招呼!
他專挑柔軟的腹部和腰側踢打,嘴裡噴著酒氣和汙言穢語,“沒用的廢物!拖油瓶!你跟你那死鬼娘一樣!都是喪門星!”
林朝陽隻能蜷縮起身體,用胳膊護住頭臉,承受著這無妄之災。
他無法呼救,隻能用喉嚨發出痛苦的嗚咽。
就在林老栓的拳頭再次舉起,要狠狠砸向林朝陽的後背時——
“住手!”
林晚回來了!
她站在門口,
她看到了哥哥蜷縮在地上痛苦的身影,看到了他紅腫的臉頰和嘴角的血跡,也聞到了林老栓身上那令人作嘔的酒臭和劣質脂粉味。
林老栓被這聲音一激,
酒意瞬間嚇醒了大半!
他高舉的拳頭僵在半空,看著林晚那雙仿佛在看一坨垃圾的眼睛,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他想解釋,想求饒,舌頭卻像打了結。
林晚沒有立刻衝過來暴打他。
她甚至沒有再看林老栓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會臟了她的眼睛。她快步走到林朝陽身邊,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扶起哥哥,仔細檢查他臉上的傷,手指輕輕拂過他嘴角的血跡,眼中是毫不掩飾的心疼和滔天的怒火。她用手語快速比劃:
“哥,怎麼樣?哪裡疼?”
林朝陽忍著痛,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但眼中的委屈和驚懼藏不住。
確認哥哥沒事後,林晚才緩緩站起身。她轉向僵在原地麵如死灰的林老栓,聲音平靜得可怕,像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
“去隔壁李家窪賭錢,喝花酒,輸了錢,回來拿親兒子撒氣。林老栓,你真是出息到家了。”
林老栓渾身一哆嗦,想辯解,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林晚的目光掃過他那身沾滿酒漬和塵土、散發著惡臭的破衣服,嘴角勾起一抹充滿鄙夷的弧度:
“打你?我怕臟了我的手。”
“你身上這股從裡到外爛透了的臭味,比豬圈還衝。”
“既然你這麼喜歡用拳頭說話,那就去跟豬好好待著,清醒清醒你的豬腦子!”
她不再廢話,直接對聞聲趕來的沈默
說道:“沈默,麻煩你跑一趟大隊部,請趙隊長派兩個民兵過來。就說林老栓嚴重違反紀律,酗酒、賭博、毆打家人,性質極其惡劣,申請對他進行強製隔離改造。地點——大隊豬圈。時間——直到他身上的酒臭味和賭臭味散乾淨為止!”
沈默立刻點頭,鏡片後的目光掃過林朝陽臉上的傷和林老栓的狼狽,帶著一絲冰冷的厭惡:
“明白,我馬上去。”
他轉身快步離開,動作乾脆利落。
林老栓一聽“民兵”、“強製隔離”、“豬圈”,嚇得魂飛魄散!
“晚晚!爹錯了!爹喝多了!爹不是人!你饒了我這次!我再也不敢了!朝陽!朝陽!爹給你賠不是!你幫你爹求求情啊!”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涕淚橫流,朝著林朝陽磕頭。
林朝陽看著父親這副醜態,眼中隻有深深的失望和麻木,他轉過頭,不再看他。
很快,兩個背著步槍一臉嚴肅的民兵跟著沈默來了。他們聞到林老栓身上的味道,再看看林朝陽臉上的傷,眉頭緊鎖,眼神充滿了鄙夷。
“帶走!”帶頭的民兵厭惡地一揮手。
兩個民兵像拖死狗一樣,一左一右架起癱軟如泥、哭嚎不止的林老栓,毫不留情地拖向村外那臭氣熏天的大隊豬圈。
這一夜,向陽大隊的豬圈裡格外“熱鬨”。
林老栓被丟在豬圈最肮臟的角落。
刺鼻的惡臭熏得他睜不開眼,肥碩的豬在他身邊拱來拱去,發出哼哼唧唧的聲音。他蜷縮在冰冷的、沾滿糞便和泥濘的地上,凍得瑟瑟發抖,酒意徹底醒了,隻剩下無邊的恐懼、屈辱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民兵在豬圈外看守著,防止他逃跑。
沈默則拿著那本藍皮賬本,在豬圈外不遠處的月光下,借著馬燈的光,工整地記錄著:
林老栓嚴重違規記錄:
日期:x年x月x日
行為:擅自離崗(河溝清淤),前往李家窪參與賭博,酗酒(劣質燒刀子),歸家後無故毆打其子林朝陽致傷(麵部紅腫淤青,嘴角破裂)。
處罰:經林晚同誌申請,大隊部批準,實施強製隔離改造。地點:大隊豬圈。期限:視其悔過表現及體味淨化程度而定。
附加債務:
林朝陽醫療費(藥膏)、營養費(雞蛋x枚)。
民兵看守誤工補貼(按人次、工時計算)。
豬圈環境破壞清潔費(其嘔吐物及排泄物汙染)。
精神損失費(林朝陽):待評估。
算盤折舊費(因記錄惡劣事件導致使用頻率及心理損耗增加):待評估。
記錄人:沈默
林老栓聽著沈默那平靜無波卻字字誅心的記錄聲,他終於徹底崩潰了。
他像條真正的蛆蟲,在豬圈的汙穢裡翻滾哀嚎,悔恨的淚水混合著鼻涕和豬糞,糊了一臉。
他的賭癮、酒癮,在這極致的惡臭和羞辱麵前,似乎也變得微不足道了——
至少今晚,他隻想活著爬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