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1)

推荐阅读:

謝君乘猛一起身,又重重地跪拜,聲音尤其響亮,“回皇上,臣看閣老如此儘心,這是皇上和社稷之福啊,臣為皇上和閣老感到高興。”

“少在這裡花言巧語。”榮和帝話雖責備,心裡的沉重卻緩和了。

謝君乘笑了笑,說:“臣有一拙計,閣老門下不乏我輩佼佼者,出身寒微且心懷壯誌。若能由閣老親自舉薦入國子監,由閣老督導助力改革。如此一來,閣老既能繼續坐鎮內閣,不負皇上所托,又能將心頭大事交由自己信任之人,給他們一個施展機會。豈不兩全其美?”

榮和帝想了想,心頭一鬆,笑道:“此意甚好。周卿啊,子虞難得有點主意,也不枉你的一番愛重。”

周暉宜沉吟須臾,俯首謝恩:“臣叩謝陛下隆恩。臣才疏學淺,小侯爺的過人才智皆是陛下一番教導,臣望塵莫及。”

榮和帝抬手:“你們都起來吧。閣老且挑選中意的門生,三日後,朕等著閣老的薦才疏。”

“臣領命。”

“大理寺陸庭仲與刑部蔣池,你二人雖有閣老陳情,朕可諒解當日困境,但食君祿,忠君事,你們該有的心力自然非比尋常,此番錯案確有疏忽失察之過。罰俸半年,戶部將二人俸祿再添給張家。陸少卿降為大理寺丞,蔣侍郎調任都察院僉都禦史。”

趙啟不輕不重地罰完,登上台階,回頭深深看著江瀾。

此女要留著。

可這人一時之間既不能留為己用,也不能到了彆人手裡成為利劍。一個瘋癲不受控的李魏榮已是前車之鑒,若利劍走向不明,那還不如毀於當下。

江瀾從那眼神裡讀懂了許多東西,當即說:“皇上,民女願受收押審問,以消皇上疑慮。”

榮和帝落座,淡淡道:“拖著一身傷病進去受審,朕是當真分不清你到底要尋死還是求生。”

“都不是,民女所求的正是首輔所言,三燈可見明鏡高懸,必不會再使一人冤屈。”

榮和帝點頭,不吝於眼中的讚賞之意,著人把江瀾關押,命刑部尚書陸儀戴罪立功,查問李魏榮自抗旨出逃之後的一概事宜。

陸儀素以鐵麵青天著稱,但久經官場浮沉,心中已然明白了榮和帝這番雷霆雨露之意。江瀾自然要審要問,但這人必須好好看著,而且隻問出逃之後的事情,彆再動什麼追根究底的心思。

陸庭仲今日頂著雷霆之怒,本可以作為殺雞儆猴重罰,最終隻是降了半階,沒有調離司法核心,已是皇恩浩蕩,陸家磕頭謝恩都來不及。陸儀再怎麼鐵麵,領了恩也得認時勢,知進退。

發完一通火,榮和帝想到周暉宜剛才提及,奸賊已死本是幸事。若幸事隻換來今日一番提心吊膽,倒顯得他這個做皇帝的不知賞罰分明。

於是,趙啟先對趙慶瑨和羽林軍賞了一遍,接著看向謝君乘,目光慈愛:“子虞此番隨行有功,今日又獻計助力閣老,解了朕的困擾。隻是你素來喜好多,沒個定性,朕倒是一時不知該賞你什麼好,你自己說說罷。”

這群官場老狐狸都在心中竊笑,榮和帝這話乍聽之下是對謝君乘的寵愛,實則也當眾調侃他不務正業。

謝君乘的母親蔣氏早逝,當年謝霆山自儘以後,榮和帝為顯天恩浩蕩,厚待功臣遺孤,就將謝君乘接到宮裡養在惠妃膝下。惠妃是謝家的遠親,為人賢良寬厚,對謝君乘視如己出。

謝君乘的待遇本就不遜色於皇子,人又沒什麼正經,尋常的功名利祿這些賞賜似乎都不適合他

“皇上隆恩,臣深為感激。”謝君乘的跪謝可謂十足的虔誠,掀得那身朝服獵獵作響。正當彆人以為他會謙遜推托時,他卻同樣真誠地對榮和帝說:“皇上既還沒想好賞什麼,臣一時也沒個想法,不如先留著,來日臣想好了,再稟明皇上。”

榮和帝一頓,仍是寵溺地笑了笑,調侃道:“好,隻要你的心思不把都察院招來,你想好了就與朕說。”

王濟林愣了愣,當即隻能苦笑著頷首。

早朝在幾句玩笑中結束,各人心有餘悸走出大殿。晨曦迎麵而來,薄薄地鋪在漢白玉階上,寒霜消散。幾隻寒鴉突然掠過,劃開了石階上的光影。

陸庭仲曾拜於周暉宜門下,至今私下相見都會尊稱一句老師,此刻在殿外一直等著周暉宜出來,陷在失意中,一時不知該致謝還是道歉。

周暉宜出來見陸庭仲深埋著頭,忍不住歎息一聲:“文昭啊,你說你……怎就沉不住氣?”

陸庭仲一聽便知,榮和帝也許看不出來,但昔日的老師一眼便知,此番過錯並非疏忽:“學生該罰,辜負了老師。”

“你錯不在辜負為師,而錯在立身權欲相爭中丟了初心和公允。文可鑒世,明德為昭,為師當日為你選此表字,其中深意你當了然於心,時刻銘記才是。”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周暉宜至今還推心置腹地與他說話,是真心愛惜。陸庭仲聲音微顫,悔不當初:“老師教訓得是。”

周暉宜心有不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讓他與自己並肩而行:“你身居高位,年輕氣盛乃人之常情,但事已至此,既然當日自己選了這條路,一應後果你都要認,也無需再自怨自艾。”

周暉宜這是敲他,不要把今天挨的罰怨到彆人身上。陸庭仲垂首道:“文昭不敢。”

“往後謹言慎行,儘心竭力辦事,憑你的才學,有的是出頭之日。皇上愛惜你,還給你父親折罪的機會,這可是彆人沒有的恩澤,此後務必耐得住性子。皇上驟然發難,若沒有勵安侯那幾句,你我今日都難以脫困。”

陸庭仲這才明白,勵安侯和康王帶回來的人無端掀起風雨,但謝君乘的確是胡言亂語幾句就揭過了僵局。

謝君乘從朝會一出來,就被等候許久的內侍帶去芙蓉宮,見了惠妃。

一個多月不見,出一趟遠門還是刀光劍影的事情,惠妃掛念得眼眶都紅了,將謝君乘上上下下看了好幾圈。

謝君乘悠然得意地張開雙臂,由著惠妃看個安心。

“逆子!”惠妃看他這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樣,還是忍不住氣。

謝君乘反應快,一轉身就溜到剛好來到的擋箭牌背後。

林嬤嬤是惠妃的奶娘,照顧了惠妃數十年,也同樣看著謝君乘長大,在這個熟悉的招數麵前堪堪站定,不躲也不攔。

“母妃這是氣什麼?我毫發無傷地回來了,什麼事都沒惹。”

許是一個多月沒見,今天的謝君乘躲到林嬤嬤身後,人高馬大的,仿佛十多年光陰隻是一眨眼的功夫,謝君乘就從那個穩重乖順的孩子變成如今模樣。

惠妃語重心長:“你當我不知道?早勸你當日找皇上說幾句,不要去,這是要命的事情,你不聽,再者你看你今早上朝的樣子,像什麼話?”

謝君乘心知肚明,惠妃責備的不隻是他在朝堂上那些混賬話,還怪他不該在龍顏大怒時冒了頭,踩進亂局中。他隻嘿嘿一笑:“母妃料事如神,我就胡謅幾句都瞞不過你。”

惠妃拿他沒辦法,隻好作罷不再說他。她知道謝君乘想做的事情都並非衝動,隻是一聽連番驚險,忽上忽下的一顆心總要說幾句重話才放得下。

謝君乘得了便宜,從林嬤嬤手裡接過食盒,一樣樣地擺在桌上,討好道:“兒子知錯了,下回不敢這麼胡來。”

林嬤嬤知道二人要說幾句體己話,揮手遣走了宮女。

惠妃消了氣,連日的擔驚受怕讓她不斷想起舊事:“子虞,旁人如何說你,我知你脾性如何,從來不當一回事,你可彆真把自己作踐了。”

謝君乘動作一頓,指尖端著的小碟子砰一聲擱在桌子上,假裝沒聽出來話中深意,也不答話。

惠妃看這反應,話鋒一轉,拉著謝君乘坐下來:“我的意思,從前就與你提過。等過了年就二十又三了,當真不考慮?”

謝君乘將筷子遞到惠妃手中,不以為意,“就我這個名聲,身上還背著青樓的人命,不清不楚地,洛京的高門貴女哪個不聽了我名字就跑?我還是彆去嚇著人了。”

“胡說!”惠妃一聽他拿香玉閣的事情做幌子就生氣:“當日她是自己摔下去的,鐵案如山,你再要這樣作踐自己,往後這芙蓉宮也不必再來。”

兩人心照不宣地不再提這樣的事情,隻閒話一些彆的。惠妃本想留謝君乘用過晚膳才走,謝君乘卻自己請了罪,說:“今日的情形母妃也知曉一二,我還要回府應付一下,隻怕緒恒已經在等,母妃恕罪,兒子改日再進宮請安。”

朝堂的事情,惠妃自知不便問太多,隻委婉叮囑道:“那陸緒恒是真愛拈花惹草,他自己那後院的雜事就不少,你注意往來。如今你住在宮外,我也不便事事看到你,切記萬事當心。”惠妃還是跟著謝君乘出來,順道看了看青堯。

青堯剛在偏殿吃了早飯,如今懷裡又抱著好幾個暖烘烘的食盒,全是林嬤嬤另外備好拿給他的。

謝君乘走到宮門處就回頭攔下惠妃,“好了,母妃,外邊冷,兒子忙完這幾日就入宮請安。”

惠妃看青堯也親切,將人上下打量一番,又囑咐了幾句,便沒再留人。

林嬤嬤扶惠妃回去,忍不住問:“娘娘近來已經物色了幾家姑娘,都是書香清流之家,奴婢都覺得正適合小侯爺,為何方才不給小侯爺提一提呢?”

惠妃抬眼看著四周宮牆,枝杈的影子借日光正要攀出去。

她在涼風裡放慢腳步,說:“子虞從小與我親近,後來遭逢劇變,性情逐漸變成如今這模樣,我很清楚。他若無意,我再步步緊逼,不過是將他推進痛苦中,還傷了我們的母子情份,何必呢?他若有自己的心上人,那想必是舉世無雙的風采,不論什麼家世出身,我一概不介意。他平安高興就好。”

而另一邊的謝君乘走到宮門外,卻不急著上馬車,隻是冷眼打量幾個護衛,把人看得心裡發怵,手心出汗。這幾個護衛都是尤其受重用的,這次也跟著去了永州。

青堯把食盒遞給他們,將人打發到一邊,問:“公子,怎麼了?”

謝君乘抬起折扇敲了他一下:“你這差事辦得不好。”

青堯心裡冤得很,可順著謝君乘剛才的眼神,心裡又隱約感覺到什麼,上了馬車才壓著聲音問:“公子,這幾個可要換了?”

謝君乘瞪向他:“你挑的人,什麼時候成了我母妃的眼線,你都不知道?”

青堯是外男,即使惠妃同樣把他當晚輩疼愛,他往常也不進去正殿拜見,並不知道謝君乘在芙蓉宮被暗示了什麼,想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哦……是那位被惠妃娘娘知道了?公子放心,這趟回去我都安排去後院剪草,叫他們嘴碎!”

謝君乘閉目養神,想了想又說:“等會兒,也許這幾個嘴碎的還有點用。”

青堯摸著頭,隻覺自己方才挨那一下扇子有點冤。

晚膳之後,謝君乘聽到府衛來報:“侯爺,陸家二位公子來了。”

謝君乘端起茶盞停在嘴邊,低聲嘟囔了一句:“兩兄弟都來了?快請進來。”他猜到陸庭越回府以後大概討不著好臉色,即便不會怪他,總要來找好兄弟嘮幾句。

“兩兄弟性格迥異,陸文昭素來嫌緒恒不學無術,總不會今日又團結起來了吧?”謝君乘自言自語完,上半身往後一靠,將長腿架在長案上,懶洋洋地看向門外。

裝模作樣的紈絝又料錯了,陸家兩兄弟是帶著禮物上門拜訪的,隻簡單說幾句就走了。言辭間雖未明說,謝君乘也聽得出來,原來他們是為著今日朝堂的事情對謝君乘道謝。

謝君乘顧不上想這什麼風向,乾脆將計就計,暗示了刑部大牢的江瀾,得到了心滿意足的回應。

兩兄弟走了之後,謝君乘看到那點禮品,搖頭輕歎。

青堯不客氣,替主子挑了幾個拆開來看,也跟著謝君乘搖頭,語氣卻和謝君乘截然不同:“陸大人費心思選的這些物件兒也太好看了,精致小巧,都是按公子往日的喜好去挑的,這傳出去也不會讓那些禦史抓到毛病,公子在歎息什麼?”

謝君乘說:“陸文昭有心感謝我,可你看緒恒那不敢吭聲的樣子,今日回府估計沒聽到半句好話,一點笑臉都擠不出來。”

青堯直言不諱:“他也是自作自受,非要去湊熱鬨。不過,就陸家二位大人今日的情形,就算陸二公子沒在那兒,之後也是討不著什麼笑臉。”

陸庭越從小就靜不下心來讀書,家裡的重心又都在天資聰穎的陸庭仲身上,一來二去,不學無術的性子就定下來了。陸庭越平日沒少挨罵挨嫌,連陸庭仲這個做大哥的都看他不順眼,總嫌他到處丟了家裡的麵子。

謝君乘拿起青堯剛拆出來的一個小物件端詳:“緒恒來謝我倒不算很奇怪,可陸文昭平素不與我往來,清高得很,今日是給罰傻了改性子?”

謝君乘又從袖中拿出一塊玉佩扔給青堯,說:“但來得正好,你明日去一趟刑部大牢看看江瀾,就順利多了。”

這玉佩的樣式專屬於勵安侯,獄卒一眼就能認出“謝”字,自不會虧待了江瀾。青堯心領神會,挑眉答道:“明白,公子放心。”

翌日,青堯大搖大擺地從侯府出門前往刑部大牢,到回府時卻滿臉愁緒,讓謝君乘看得一愣:“出什麼事了?”

最新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