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臻臻挨著趙老太太,柔聲細語的,臉上滿是討好的意味。
“趙奶奶,我大哥人可好了,就是運氣差點,一直沒遇上個好機會。”
角落的單人沙發那兒傳來一聲輕響,是趙景城放下了手裡的報紙。
他今天也在家,蘇家人剛進門時,他抬了下眼,之後就沒再出聲。
貿然上門,張口就提要求,她心裡本來已經很不情願了,可麵上還是笑嗬嗬的。
她轉頭看向趙景城。
“景城啊,你聽聽,這事兒……”
趙景城的身子往後靠了靠,視線在蘇家幾人身上過了一遍,最後落在蘇明遠那兒。
“當兵是好事,保家衛國。”
他不緊不慢地開口。
“但部隊有部隊的規矩。體檢,政審,一項項都得過。條件夠了,誰也攔不住。條件不夠,誰來說情都沒用。”
他停頓了一下,話鋒沒轉,接著往下說。
“部隊不是養老的地兒,也不是想進就進的避風港,靠的是真本事。”
這話一出來,客廳裡瞬間就靜了。
李愛華端著茶杯的手停在半空,忘了喝。
蘇建國搭在膝蓋上的手指蜷了蜷。
蘇明遠腦袋垂得更低了,恨不得把下巴埋進胸口裡。
趙老太太瞧見場麵冷下來,趕緊開口打圓場。
“哎呀,景城這孩子就這個脾氣,說話直。明遠啊,你也彆往心裡去,部隊的要求是高,你好好準備,下次沒準兒就行了。”
蘇家幾個人哪裡還坐得住,又說了幾句場麵話,便灰溜溜地告辭了。
回到蘇家,李愛華和蘇建國氣得不行。
“這個趙景城,也太不給麵子了!我們好歹也是長輩!”李愛華憤憤不平。
蘇建國黑著臉,一言不發地抽著煙。
蘇臻臻眼珠子一轉,又有了主意:“爸,媽,趙隊長那邊行不通,要不讓姐姐去跟趙奶奶說說?趙奶奶不是挺喜歡姐姐的嗎?”
李愛華一聽,覺得有道理:“對啊!怎麼把這茬給忘了!蘇木青那個死丫頭,讓她去求求趙老太太!”
蘇明遠在旁邊聽著,也動了心思。他確實想當兵,趙景城那條路走不通,蘇木青這裡,或許還真有點希望。
他走到蘇木青房間門口,敲了敲門。
“蘇木青,你出來一下。”他的口氣依舊是慣常的頤指氣使,絲毫沒有求人的樣子。
蘇木青打開門,看著他:“有事?”
“那個……我當兵的事,”蘇明遠有些不自在地說,“你去跟趙老太太說說,讓她幫幫忙。”
蘇木青看著他,忽然笑了:“大哥,你這臉皮可真夠厚的。求人辦事,連句好話都不會說?”
蘇明遠被她噎了一下,臉漲得通紅:“你……你這是什麼態度!我好歹也是你大哥!以前我對你不好嗎?”
“你對我好?”蘇木青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你是說我剛回來那天,你就逼著我把供銷社的工作讓給蘇臻臻那次好?還是說,從小到大,蘇臻臻有的,我從來沒有,這也叫對我好?又或者,每次蘇臻臻犯了錯,都是我替她背黑鍋,挨打挨罵,這也叫對我好?”
蘇木青一句一句,不疾不徐,卻像一把把小刀子,直戳蘇明遠的心窩。
蘇明遠被她堵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一張臉憋成了豬肝色,半晌才從牙縫裡擠出一句。
“你……你簡直不可理喻!”
說完,他像是為了掩飾自己的心虛和狼狽,狠狠一甩手,轉身就走。
這個蘇木青,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一點麵子都不給他留!
轉眼就到了月底。
供銷社裡,蘇木青領到了自己在這個時代的第一份工資,二十七塊五毛錢。
嶄新的票子,帶著油墨的清香,攥在手心裡沉甸甸的,那是她在這個家裡安身立命的底氣,是她逃離這個牢籠的希望。
她揣著錢,剛踏進家門,一個人影就從沙發上彈了起來。
李愛華臉上堆滿了菊花似的笑,快步迎上來,那股子熱情勁兒,看得人心裡發毛。
“哎喲,我的好閨女回來了!累壞了吧?瞧瞧這小臉。發工資了是不是?”
她的手已經伸了過來,作勢就要往蘇木青兜裡掏。
“來,錢給媽,媽給你好好收著,一分不少地給你攢嫁妝。女孩子家家的,手裡捏不住錢,容易亂花。”
蘇木青看著她那副理所當然、甚至帶著施舍的模樣,胃裡一陣翻攪。
上輩子,她的工資就是這麼被李愛華哄騙了去,最後全填了蘇家的窟窿,連個響兒都沒聽見。
她往後退了一步,避開了李愛華的手。
在李愛華錯愕的注視下,蘇木青把手伸進兜裡,將那疊錢掏出來,當著她的麵,慢條斯理地對折,再對折,然後塞進了更深一層的內兜裡,還結結實實地拍了兩下。
做完這一切,她才抬起頭。
“我的工資,我自己會安排。”
她把錢往口袋裡一揣,繞過李愛華就要回房。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懂事!”李愛華一把拉住她,“家裡不要開銷啊?你吃家裡的,住家裡的,交點錢出來不是應該的嗎?”
蘇建國也沉著臉發話:“把工資交出來,家裡統一支配!”
蘇臻臻在一旁假惺惺地勸:“姐姐,爸媽也是為了你好,怕你亂花錢。”
蘇木青甩開李愛華的手,冷冷地看著這一家子人。
“我吃家裡的,住家裡的?”她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子壓抑不住的怒火,“我在這個家裡,吃過幾頓飽飯?穿過幾件新衣?住的這間屋子,比儲藏室好得到哪裡去?”
“你們往蘇臻臻身上花了多少錢,又在我身上花了多少?現在倒好意思跟我提開銷了?”
“我告訴你們,我的錢,一個子兒都不會給你們!從今往後,我吃我自己的,用我自己的,跟你們蘇家再無瓜葛!”
蘇木青的話像一盆冷水,兜頭澆在蘇家三人身上。
李愛華氣得渾身發抖:“你……你這個不孝女!我白養你了!”
蘇建國更是氣得拿起桌上的茶杯就要砸過來,被蘇臻臻眼疾手快地攔住了。
“爸,您消消氣,姐姐她就是一時糊塗!”
這邊的動靜鬨得不小,隔壁的王嬸子探頭探腦地看了幾眼,又跟其他幾個鄰居小聲嘀咕起來。
“聽見沒?蘇家那丫頭,硬氣得很呐!”
“可不是嘛,蘇家這兩口子也太偏心了,親閨女當草,撿來的當寶。”
“就是,現在人家自己能掙錢了,還想搜刮,哪有這樣的爹媽!”
鄰居們的議論聲不大,卻也斷斷續續地傳進了蘇家人的耳朵裡。
蘇木青沒再看他們一眼,回了自己屋,門砰的一聲合上,隔絕了外頭的一切。
夜深人靜。
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
從那個無人可知的地兒,她摸出個杯子,裡頭是那眼泉眼裡攢下的水。
抿了一小口,水是涼的,帶著股說不出的甜潤,順著喉嚨下去,渾身的骨頭縫都舒坦了,腳踝那兒也不再針紮似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