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庫的大鐵門上,掛著一把鎖。那鎖頭看著很新,跟周圍的鏽跡斑斑格格不入。
門口的塵土上,有幾道很淡的車輪印子,像是摩托車留下的。
還有一股子極淡的、類似機油的味道,混在空氣裡。
這一切,都跟一個廢棄倉庫該有的樣子對不上。她站起身,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
這事兒必須馬上報告,但絕不能是她自己去。
她一個剛從鄉下來的年輕姑娘,怎麼會注意到這些?
太惹眼了。
匿名信,這是唯一的辦法。
蘇木青回到自己那間小破屋,反鎖上門,從書包裡拿出紙筆。
她換了隻手,用左手歪歪扭扭地寫下一行字:解放巷廢棄倉庫,夜間有異動,疑似敵特,速查。
寫完,她把紙條折成一小塊,塞進了衣兜裡。
去夜校的路上,她繞了個大圈,走到軍區大院門口。門口有個綠色的鐵皮信箱,是給軍民提意見用的。
她左右看了看,巷子裡沒人,飛快地把紙條塞了進去,然後頭也不回地快步走開。
做完這一切,她才覺得後背已經濕透了。
那封信很快就被送到了該去的人手上。趙景城看著桌上那張字跡歪扭的紙條,眼神一點點變得銳利。
解放巷,廢棄倉庫。那地方離他家不遠,離蘇木青住的地方和夜校,更近。
他霍地站起身,拿起帽子。“通知行動隊,緊急集合!”
夜校的下課鈴響了,嗡嗡的人聲裡,蘇木青手心有點黏膩。
她把書本塞進布包,跟同桌鐘雨道了彆,一個人拐進了回家的那條近路。
解放巷裡,今晚怪得很。
往常總能聽見的蟲鳴都歇了,黑黢黢的,隻有她自己的腳步聲,一下,一下,敲在石板路上。
那股子沒著沒落的慌亂,順著腳底板一個勁兒往上躥。
她不由得加快了步子。
巷子快到頭了,光亮就在前頭。
就在這時,旁邊的黑暗裡,猛地伸過來一隻手,帶著一股子汗和機油的味兒,死死捂住了她的嘴。
另一隻手粗暴地箍住她的胳膊,她連掙紮的餘地都沒有,整個人就被一股大力拖進了一旁的陰影裡。
“砰”的一聲,她後背撞上冰涼的牆壁,門在她身後合上了。
是個倉庫。
借著門縫漏進來的那點光,她看見屋裡有三個晃動的影子,空氣裡全是壓抑的喘息聲。
外頭,傳來一陣極輕的腳步聲,踩在落葉上,沙沙的。
然後,一個聲音劃破了寂靜。
“裡麵的人聽著,你們被包圍了!放下武器,出來投降!”
趙景城!
屋裡那三個人瞬間就炸了窩。
一個男人嘴裡罵了句臟話,瞧見了縮在牆角的蘇木青,兩步就竄了過來。
她脖子上一涼,一把匕首已經抵了上來,刀鋒貼著她的皮肉,泛著金屬的腥氣。
“趙景城!讓你的人滾遠點!不然老子先弄死她!”
男人咆哮著,拖著蘇木青就往門口挪,把她整個人都擋在了身前。
她能感覺到身後那人劇烈的心跳,還有噴在耳邊的熱氣。
門外不遠處,趙景城就站在那兒,死死釘在夜色裡。
“放開她。”他的聲音不高,卻比這夜還冷,“你們跑不了。”
“少他媽廢話!退後!”
身後的男人情緒越來越失控,手裡的刀子又往裡送了一分。
刺痛傳來。
就在這一瞬間,蘇木青腦子裡什麼都沒了,隻剩下鄉下老獵戶說過的話。
她用儘全身的力氣,右腳的後跟,狠狠朝著身後那人最脆弱的腳背跺了下去!
“操!”
男人一聲慘叫,手上的力道下意識地鬆了。
就是現在!
門外的黑影動了,快得隻剩下一道殘影。
緊接著,是一聲沉悶的肉體撞擊聲,和扭打的悶哼。
“砰!”
一聲槍響,震得蘇木青耳朵裡嗡嗡直響,什麼都聽不見了。
挾持著她的那個男人,身子一軟,順著她滑了下去。
她脫力地靠在門框上,大口喘著氣,一抬頭,卻看見趙景城的身子晃了一下,抬手撐住了牆壁。
他左邊的肩膀,那身軍綠色的布料上,一團暗紅正迅速地洇開。
他為了護住她,自己挨了一槍。“趙景……”
她剛想喊他的名字。
趙景城看著她,那雙深邃的眼睛裡情緒複雜,有後怕,有慶幸,還有一絲她看不懂的東西。
然後,他的膝蓋一軟,整個人直直地朝前倒去。
蘇木青想也沒想,衝上去扶住了他。
軍綠色的身影重重地壓在她身上,那股子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一下子嗆進了蘇木青的鼻腔裡。
“趙景城!”
她抖著嗓子喊了一聲,扶著他的手都在打顫。
後續的戰士們已經衝了進來,將剩下的兩個歹徒死死按在地上,哢噠的鐐銬聲在空曠的倉庫裡顯得格外刺耳。
可蘇木青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看不見。
她的世界裡,隻剩下懷裡這個沒了動靜的男人,和他肩膀上那個不斷往外冒著血的窟窿。
“快!快叫醫生!隊長中槍了!”
有人在大喊。
蘇木青的腦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對了,泉水!她的空間裡有泉水!
她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心念電轉,人還扶著趙景城,意識卻已經沉進了那個隨身的空間裡。
她從自己的布包裡胡亂摸出那塊還算乾淨的手帕,浸透了那汪清涼的泉水。
一切都發生在瞬息之間。
她把那塊濕漉漉的手帕拿出來,抖著手,用儘全身的力氣,死死按在了趙景城血流不止的傷口上。
冰涼的觸感貼上滾燙的皮肉。
說來也怪,那股子洶湧外冒的溫熱,似乎真的被止住了些。
蘇木青心裡那塊懸著的大石頭,這才稍稍落下來一點點。
還好,有用。
吉普車在夜色裡橫衝直撞,一路開到了軍區醫院。
急診室的門被推開,又重重關上,將蘇木青隔絕在外。
她一個人站在慘白的走廊裡,身上還穿著那件沾了血和灰的衣裳,手上也黏糊糊的,全是乾涸的血跡。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她靠著牆壁坐下來,整個人都像是被抽空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手術室的燈終於滅了。
醫生走了出來,摘下口罩:“子彈取出來了,沒傷到要害,病人失血有點多,不過已經脫離危險了。你們家屬誰去辦一下手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