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木青隻往後錯開半步,那隻伸過來的手就抓了個空。
她緩緩抬起頭,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裡,一點溫度都沒有,就這麼挨個兒掃過屋裡每一個親人的臉。
“你們誰,再碰我一下試試。”
屋裡頭,瞬間死一樣的安靜。
“這個家,我一天都不想再多待。”蘇木青的平鋪直敘,嗓音中聽不出喜怒,“往後,我的事,用不著你們操半點心。你們蘇家的事,也彆再來找我。”
她說完,拎著包袱,轉身就往外走。
“你個不孝女!你給我站住!”蘇建國在後頭氣得咆哮,唾沫星子都噴了出來,“你今天要是敢踏出這個門,以後就彆再認我這個爹!”
蘇木青的腳下,連半分停頓都沒有。
她拉開大門,外頭的陽光一下子湧進來,晃得人幾乎睜不開眼。
院子裡,左鄰右舍早都伸長了脖子往這邊瞧,指指點點,竊竊私語聲跟蒼蠅似的嗡嗡作響。
蘇木青像是沒聽見,也沒看見。
她把脊背挺得筆直,拎著她那個寒酸的小包袱,一步,一步,頭也不回地走進了那片刺眼的陽光裡。
來到租好的地方。
鑰匙插進鎖孔,輕輕一擰,那扇漆著灰漆的木門吱呀一聲就開了。
蘇木青拎著她那個輕飄飄的包袱,跨進了門檻。
這就是她的家了。
一個小小的院子,青石板鋪的路,縫隙裡長著幾叢倔強的青苔。
院角有口老井,旁邊放著一個掉了瓷的豁口水盆。
兩間正房,一間帶著個小小的灶台,算是廚房。
她把包袱往屋裡那張光禿禿的床板上一放,然後就站在院子當中,長長地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
那口憋在胸口好幾年的濁氣,好像就這麼散了。
她沒歇著,挽起袖子,從井裡打了水,把屋裡屋外,桌子板凳,窗戶門框,全都擦了個遍。
灰塵混著水,順著抹布往下淌,就像把過去那些黏膩膩的糟心事,一點點全都洗刷乾淨。
忙活到傍晚,夕陽的餘暉把院子照得暖洋洋的。
蘇木青累得腰都直不起來,可心裡頭,卻跟那被井水洗過的石板路似的,乾淨又敞亮。
她從兜裡摸出自己的工資,還有之前攢下的那點錢,想了想,還是不放心。
心念一動,手裡的錢和票,連同她那個小包袱,就都進了空間。
那片黃土地又大了些,泉眼裡的水咕嘟咕嘟冒得更歡了。
這才是真正的安穩。
她坐在門檻上,啃著從供銷社買的乾饅頭,看著院子裡那棵老槐樹的影子被越拉越長。
沒有李愛華的咒罵,沒有蘇建國的嗬斥,也沒有蘇臻臻那雙藏著算計的眼睛。
空氣都是甜的。
安生的日子過了沒兩天,院門就被人敲響了。
“咚,咚,咚。”
不輕不重,很有章法。
蘇木青放下手裡的賬本,走過去拉開門栓。門口站著的人,讓她結結實實地愣了一下。
是趙景城。
他沒穿那身軍裝,就一件半舊的白襯衫,袖子挽到手肘,露著結實的小臂。
左胳膊那兒的傷看著好利索了,人瞧著比在醫院那會兒精神了不少,隻是那股子冷峻的氣場,一點沒少。
他目光在院子裡掃了一圈。院子不大,但收拾得乾乾淨淨。
牆角那幾個破花盆裡,不知什麼時候被蘇木青栽上了幾棵小蔥,綠油油的,長得挺精神。
窗戶底下還拉了根繩子,晾著剛洗過的衣裳,在風裡輕輕飄著。
這地方,有了人煙氣兒。
趙景城心裡頭那點說不清的擔憂,就這麼落了地。
“趙隊長?”蘇木青先開了口,打破了沉默。
“來看看你安頓得怎麼樣。”趙景城的聲音還是那樣,平平的,沒什麼起伏。
“挺好的,多謝趙隊長關心。也……替我謝謝趙老夫人。”蘇木青側身讓他進來。
她知道,這房子背後真正的人情,是誰的。
趙景城沒進去,就站在門口。“奶奶這個周末過生辰,家裡人吃頓飯,她讓我來請你。”
蘇木青正在倒水的手頓住了。
去趙家吃飯?還是趙老太太的生辰?
她下意識就想拒絕。“這……這不合適吧,我一個外人……”
“沒什麼不合適的。”趙景城打斷了她的話,目光落在她身上,“就是一家人隨便吃頓飯。奶奶說,要謝謝你。為她,也為……”
他頓了頓,才接著說下去。
“也為倉庫那件事。”
這話一出口,蘇木青的心就狠狠跳了一下。他這是在替他之前的懷疑道歉?
這個男人,看著冷得像塊冰,心思倒還挺細。
“奶奶年紀大了,就喜歡熱鬨。”趙景城又補了一句,算是給了她一個台階。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蘇木青再拒絕,就顯得太不識好歹了。
“那……好吧。麻煩你跟趙奶奶說一聲,我一定到。”
這消息也不知道是怎麼傳出去的。
第二天,蘇臻臻就黑著臉找來了供銷社。
她正好撞見王秀英拉著蘇木青,笑嗬嗬地囑咐她去趙家彆太拘束。
“趙家?哪個趙家?”蘇臻臻走過去,故意問了一句,眼睛卻死死盯著蘇木青。
王秀英沒多想,隨口就答:“還能是哪個趙家,就是軍區大院趙老太太家呀!老太太可喜歡咱們木青了,這不,過生辰都特地請木青過去吃飯呢!”
蘇臻臻臉上的血色“刷”地一下就褪乾淨了。
趙家的家宴!蘇木青她憑什麼!一個鄉下回來的土丫頭,憑什麼能進趙家的門!
她捏著衣角的手,指甲都快嵌進肉裡。心裡的嫉妒跟火燒似的,燎得她五臟六腑都疼。
原來她搬出去,根本不是什麼骨氣,是早就攀上了高枝,給自己找好了下家!
這個蘇木青,心機可真深啊!
蘇臻臻越想越氣,看蘇木青的眼神,就跟淬了毒的刀子一樣。
蘇木青連個眼神都懶得分給她,拿著算盤,劈裡啪啦地打著,好像周圍的一切都跟她沒關係。
這種無視,比任何嘲諷都讓蘇臻臻難受。
人是答應去了,可送什麼禮,卻成了壓在蘇木青心頭的一塊大石頭。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