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天常緩步走上高台主位,目光如鷹隼般掃過校場眾人,最後落在西側那群錦衣少年身上,眸底波瀾不驚。
待他在中間位置的太師椅上坐定,指尖在扶手上輕輕一叩,身旁的錦衣衛千戶立時會意,朝階下揚聲道:“傳禦史大人令,禦器師複核開始!”
校場東側快步走出一位身著七品官袍的中年男子,麵色青白,頷下三縷短須修剪整齊,他手持一卷文書,聲如洪鐘:“老夫乃禦器司督學官周明德,由崔大人親點,主持今歲禦器師複核!今日是‘體魄三試’,一應三年內新晉鎖廳試與公試諸生,七品禦器師與六品禦器師標準各不相同,先由新晉諸生開始,諸位聽好——”
“其一,舉石鎖!青石巨鎖重五十石,能抱舉過頂三息不落者為合格。”
“其二,穿障跑!校場北側設百步障礙,含三丈壕溝、五尺木樁、旋轉刀陣,需在半刻鐘內往返者為合格。”
他指了指校場西側的一片木樁陣,隻見那邊高低錯落的障礙間隱約可見寒光閃爍。
“其三,避機弩!三十步外設二十具機弩,共發一百支沒有箭頭的短箭,需儘數避開者為優等,避過八十支為良,七十支為合格。”
周明德語聲剛落,校場便響起一片吸氣聲。
這標準比往年嚴苛不少,幾位新晉禦器師已麵色凝重。
周明德此時翻開名冊:“林端!魯澤豪!衛慶!”
他的話音剛落,校場西側便有三位錦衣少年應聲而出。
其中一位正是林端,他走到最小的那個石鎖前,藏於袖中的玉牌開始閃爍微光。
林端隨即一聲冷笑,雙臂瞬時青筋暴起,竟泛出了淡淡的金芒,他俯身扣住石鎖猛一發力,五十石石鎖竟被他穩穩舉過頭頂,雖麵色漲紅,卻堅持了三息才放下。
接著是障礙跑,林端衝入樁林後,足尖點地如踏飛燕,借著符寶加持的輕身術,趕在半刻鐘前衝過終點。
最後是避機弩,林端站在場中,一百支短箭如暴雨襲來,他身形急轉,如靈猿翻躍,手持一對雙劍舞動,幾乎水潑不入,連避帶擋,最終以八十八支的成績過關。
林端走下考場時,特意轉身望向沈天所在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譏諷,拇指朝地麵虛點兩下。
他與另兩位錦衣少年錯開項目,分開考核,用時不到一刻就全數完成。
此時周明德又翻動名冊:“戚芳!白輕羽!——”
校場上的諸多新晉煉器師都神色微動,往人群中一位身著黑色錦袍,背負劍匣的少年看了過去。
就連那些坐著喝茶的諸多資深禦器師,也有人側目凝視此人。
這少年年貌不過十六歲許,眉目清俊,舉止卻很沉穩,他舉石鎖時匣中劍鳴清越,五十石石鎖竟被他以劍氣托起,神色自若;過障礙時幾乎足不點地,如鬼魅穿梭,九十息便至終點;機弩才發便被他預判軌跡,百箭過後衣角未損。
沈天也在看此人,腦海裡麵也浮現出一些片段——是沈天被這少年狠揍的畫麵。
記憶裡‘沈天’在泰天府一年十戰三敗,其中三敗有一半是敗在此子手裡。
這個白輕羽其實打不過沈修羅,不過他身法高絕,每次都是叫手下親衛拖住修羅,然後繞過來對‘沈天’一陣狠揍。
此子還很狡猾,打完就走,絕不戀戰。
“沈少也在看白輕羽?”此時有人在旁搭話:“這個白輕羽不得了啊,他去年過鎖廳試的時候才九品修為,現在就已八品了,據說已融入了法器,看他這次考核,舉重若輕,分明是未出全力。”
沈天聽這聲音有些熟,側目看了過去。
他身旁竟是那位曾在禦器司喊出九萬兩高價,想要購買沈修羅的藍衫胖子。
沈天已經知道此人名叫金萬兩,青州本地大豪商的獨子,也是泰天府紈絝圈裡麵的一員,以前此人與林端他們走的很近,這次不知何故靠到他這邊。
沈天很想讓這家夥站遠一點,他感應到校場外沈修羅刀子一樣的視線,估計這丫頭是誤會什麼了——
周明德唱名的聲音再次響起,“下一組,馮元,燕狂徒——”
周圍的眾多新晉禦器師再次騷動,他們看著一位穿著火紅衣衫,五官棱角分明的少年走出來。
這少年也隻有十六歲左右,氣質卻與白輕羽截然不同,他眉峰斜挑如鋒,眼裡像燃著簇野火,腳步帶風,神態張揚。
他竟走到一隻標重九十石的石鎖前,腳尖一挑就將石鎖挑飛到頭頂。
他用手托舉,麵色如常,隨後又將這石鎖擲起丈高,穩穩落回原位;穿障跑時竟直接踏碎木樁、躍過壕溝,動作狂野卻精準;避機弩時更顯張揚,腳尖輕點箭杆借力騰挪,短箭在他周身織成密網,卻連他一片衣角都未沾到。
“這是燕家的嫡子!”校場中響起低低的驚歎,“十六歲便有了這等修為,深不可測啊,怕不是有八品上了?”
“隻怕不止,此子怕是要摸到七品門檻了!”
金萬兩也一聲唏噓:“不愧是燕狂徒!此人與白輕羽齊名,號稱泰天雙驕,可在我看來,燕狂徒應該是強過白輕羽一線的。”
沈天的唇角卻又抽了抽,這是‘沈天’的另外一位仇家,‘沈天’將之恨入骨髓。
不過這二人的根基倒還不錯,白輕羽內息綿長,應是修習了某種養氣秘法;燕狂徒肉身強橫,氣血之盛堪比妖獸,這兩人倒算得上像樣的對手。
“下一個,薑海,謝明佳,沈天!”周明德的唱名聲又一次響起。
高台上,崔天常目光落在邁出人群的沈天身上,側頭問身旁的杜堅:“這便是沈八達的侄子?不是說他前些日子曾遭人暗算,僥幸生還嗎?可我觀他現在血氣充盈,元力健旺。”
“正是。”杜堅躬身應道,“此人確實一度瀕死,下官甚至誤判他已死亡。”
崔天常指尖摩挲著茶盞,眼中多了幾分興味,還有一絲陰鬱。
興味是因數日前的桑蠹與示警函,正是沈天的管家沈蒼送到杜堅手裡。
陰鬱則是因崔天常當日嚴令泰天府查證蟲災,籌謀應對後,便親身前往青州各地探查災情。
結果泰天府上下群官或為對抗他巡查武備糧倉,或為門戶私計,彼此推諉塞責,敷衍應付,甚至是有意拖延怠政,直到次日才開始行動,讓他火冒三丈,至今都鬱憤難消。
沈天走到石鎖前,深吸一口氣,丹田內金紅真氣交織湧動。
他並未動用大日天瞳,僅憑血魔十三煉淬煉的筋骨發力,雙臂肌肉賁張如虯龍,五十石石鎖被他緩緩托起,在頭頂懸了三息便重重落下,激起一片煙塵。
人群中的費玉明臉色瞬時沉了下來,這家夥居然還真把石鎖舉起來了。
他隨後一聲冷哼,剛夠合格而已,應是用了什麼臨時漲力的藥物之類。
林端也眉頭大皺,心想這家夥莫非也有符寶?不可能!以沈家的根底,拿不出這等神物。
接下來是穿障跑,沈天在木樁中身形忽快忽慢,時而如狸貓鑽過木樁,時而似遊魚滑過壕溝,堪堪在半刻鐘最後一息衝過終點。
人群中的費玉明與林端愈發失望。
雖然沈天在樁林裡麵險象環生,可過了就是過了。
也不知這家夥是用什麼方法將速度提升上來的?監考的考官與崔禦史居然都未察覺異常。
不過下一關是避機弩,這是體魄考中最重要的一項,力量速度都極易借外力提升,反應力卻不是武修想提升就能提升上去的。
他們的目光跟隨沈天移動,看著沈天在二十具機弩環伺下站定,隨著考官一聲大喝,所有機弩同時發動,一百支短箭先後帶著破空聲襲來,密集如蝗。
沈天的身影也突然動了,他腳步踏著某種詭異的韻律,時而左傾避開正麵箭雨,時而旋身讓過側翼冷箭,如柳絮隨風,在箭雨縫隙中飄搖穿梭,看似險象環生,卻總能在間不容發之際避開所有短箭。
最後一支箭擦著他耳畔飛過,釘入身後的靶心時,沈天恰好站穩身形,發絲微動,衣袂輕揚。
“一百支!”周明德高聲唱數,語氣難掩驚訝,“優等!”
高台上,崔天常端著茶盞的手微微一頓,眸中閃過一絲異色。
此子的反應速度,竟隻比剛才那兩位少年天才差了一線。
不過此子身上,有一絲淡淡的血煞縈繞,但不明顯。
白輕羽與燕狂徒同時轉頭望向沈天,前者眉頭微揚,似有些意外;後者則咧嘴嘿然一笑,他雙手交捏發出一陣‘哢哢’聲響,眼中燃起幾分戲謔。
有意思!這姓沈的能耐似有見漲,下次可與他會一會,自從去歲燕狂徒通過鎖廳試,晉升禦器師,他已很久沒找沈天打架了。
沈天則神色平靜,心緒毫無波瀾的離場,這對他來說本就是一件沒什麼難度的事,沒通過才奇怪。
後續考核越來越神奇,沈天看見一位七品禦器師抬手召出丈許冰牆,直接把五十石石鎖托到頂上去;還有一位禦器師穿障跑時足踏劍罡,百步障礙轉瞬即過;有人避機弩更顯神通,周身環繞的金屬薄片自動翻飛,將箭矢儘數彈開,更有甚者引動大地元氣,石鎖自行懸浮,機弩箭矢未及近身便被無形氣牆碾碎,看得新晉諸生目眩神迷。
沈天卻已沒了興致,他曾有過毀天滅地的力量,這些禦器師的手段,在他眼裡不過小兒科。
他看了片刻便轉身,尋到考場旁正在記錄成績的一位禦器司八品文書:“大人,請問體魄三試在下是否合格?”
那文書看了他一眼,隨後翻看記錄,點頭道:“沈公子三項皆過,三日後辰時來此參加功體考核便可。”
沈天頷首致謝,轉身往校場出口走去。
他與沈修羅一起剛走到禦器司的朱漆大門,便見謝映秋與趙無塵也在往外麵走。
謝映秋正與趙無塵低聲說著什麼,見沈天出來,抬眼淡淡看了一眼,隨即微微頷首:“這次成績不錯,三日後是功體考核,你可繼續強化你的赤血戰體,考核時注意凝神就行,你那大日天瞳彆亂催動,免得耗損真氣,屆時如能搭配一顆上佳的六品玄元聚氣丹,一顆七品大還丹,還是有一定概率通過的。
嗯~如果你想要萬無一失,要進一步的指導,可以到我的私人武館,購買二十節課,我會抽時間全程輔導。”
她的語聲卻毫無溫度,明顯帶著幾分程式化的客套。
謝映秋對沈天已不感興趣了。
接下來的功體考是三日後,而她的那位老上司打了保票,說這兩天她的升職文書就會下來,所以沈天的成敗都與她無關。
不過她也不是過河拆橋的人,還是給了沈天一條路子。
隻是得給錢——
謝映秋繼續邁步出門,轉頭對趙無塵道,“錦衣衛那邊你再去看看,想辦法套一下話,按理說這時候該有消息了。”
趙無塵從沈天身邊走過,也是正眼都懶得看,不過他還是象征性地拱了拱手,說了一句客套話。
三日後他會跟隨師尊入京擔任錦衣衛試百戶,以後與這位沈公子沒什麼交集了。
沈天看著兩人的背影,唇角卻微不可查地勾了勾。
沈修羅跟在他身後,淡金色的狐瞳裡閃過一絲了然。
她看出謝學正的敷衍幾乎寫在臉上,態度簡直與打發路人無異,與幾天前的關愛熱情判若兩人。
她想起沈天那封書信,忽然覺得有趣——沈八達接到沈天的書信,會不會對謝映秋出手?如果謝映秋沒法如願升職錦衣衛,她會是什麼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