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亮,青陽城裡還透著一股涼氣。
破曉的天光一片慘白,卻怎麼也暖不了城南那片死地。
就在昨天,這兒還是天星宗的地盤,人來車往好不熱鬨。可一夜之間,所有的喧囂和罪惡,都被抹成了一塊平整得嚇人的琉璃地。
這消息跟長了腿似的,天剛蒙蒙亮,全城就都知道了。
城西,李府。
家主李萬山站在望樓上,手裡的望金鏡,正對著城南那片“乾淨”得瘮人的空地。
鏡中,那片琉璃地平滑得能映出天色,一片灰蒙蒙。
“爹,查到了麼?到底是誰乾的?”跟在旁邊的李家少主,嗓音裡都是抖的。
李萬山放下望金鏡,手心全是濕冷的汗。
“查?”
李萬山嘴角扯出一個苦笑。
“滿城都在說查,可誰又真個敢去查?”
“眼下隻曉得,昨晚萬寶閣的柳如煙封了閣,閉門謝客。今早城主府的衛隊也隻是把那地方圍了,沒一個人敢往裡走。”
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極低:“還有……城主趙雍,親自備了重禮,往聽竹苑去了。”
李家少主渾身一哆嗦,像是被人當頭澆了盆冰水。
“聽竹苑?就是那個新來的丹師住的地方?”
“新來的丹師?”李萬山搖頭,眼神裡全是後怕,“能讓趙雍放下城主的架子親自登門,你覺得會是個普通的丹師?”
他轉過身,看著自己尚顯稚嫩的兒子,一字一頓地吩咐:
“傳我的話,李家所有買賣,最近都給我收斂著!”
“天星宗那塊肥肉,誰都不許惦記!”
“不但不碰,還得備一份厚禮,送到聽竹苑。”
“就說我李家隻想在青陽城安安穩穩地過日子,沒彆的想法。”
……
聽竹苑。
晨光篩過竹林,灑下一地斑駁的光影。
院內竹香清冽,嗅不到一絲血氣,昨夜的殺伐仿佛是另一方天地的事。
洛青鸞盤坐石桌前,雙目微闔。
體內的《九轉輪回訣》自行運轉,將昨夜染上的殺孽戾氣,一絲絲煉化成純粹的靈力,吐納間,氣息愈發悠長。
“感覺如何?”
陳凡的靈體在她身側顯現。
洛青鸞睜眼,眸光澄淨,不見波瀾。
“心很靜。”
“那就好。”陳凡滿意地點頭,“殺人是為了掃清障礙,不是為了享受殺戮。守住本心,比你宰個金丹真人更讓我欣慰。”
他飄到院門口,朝外頭瞥了眼。
“你的第一位客人到了。這一個,是城裡最聰明,也最難纏的。”
陳凡轉回身,笑得有些高深莫測。
“丫頭,師父教你,這種人該怎麼應付。”
“他來,是想探你的底,猜你的來路。”
“所以,你什麼都不用說,什麼都不用做。”
“就讓他等著,讓他看著,讓他自己去想。”
“真正的大人物,從不需要向下麵的人解釋自己。你坐在這,你就是規矩。”
洛青鸞頷首。
“我明白了。”
她伸出手,從石桌下的小泥爐上提起一壺滾水,從容地溫杯、洗茶,動作專注,心無旁騖。
此刻,仿佛天地間隻剩下眼前這一道茶事。
……
聽竹苑外。
青陽城主趙雍,揮退了所有隨從,獨自一人,站在那扇尋常的木門前。
手裡捧著的紫檀禮盒裡,是一株三千年份的凝神草,足以讓任何宗門眼紅。
可此刻,這盒子在他手裡卻重逾千斤。
他定了定神,上前叩門。
咚、咚、咚。
三聲之後,門內毫無動靜。
趙雍眉頭微蹙,卻隻能耐著性子,在門外靜候。身為金丹後期的青陽城主,他已有數百年,沒嘗過這種在門外乾等的滋味了。
“吱呀——”
木門無人自開,門後是一片幽靜,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深意。
趙雍心頭一跳,邁步而入。
眼前的一幕,讓他愣住了。
沒有想象中的森嚴戒備,更沒有煞氣衝天的護衛。
隻有一個素衣少女,安然坐在院中石桌旁,自顧自地衝著茶。
日光籠著她的側影,恬靜得像一幅畫。
清新的竹葉香混著茶香,撲麵而來。這片寧靜與昨夜的雷霆手段反差太過劇烈,反而讓他心底的弦繃得更緊了。
他站在院中,一時竟不知是進是退。
少女並未看他,隻專注地將第一泡茶湯,一一淋在幾隻小巧的茶寵上。
趙雍,堂堂青陽城主,就這麼被晾在了院子中央。
他能感覺到,自己在這裡多站一息,那份屬於城主的威嚴,就被這無聲的寂靜削去一分。
終於,他還是自己走了過去。
“洛姑娘。”
他將禮盒輕輕擱在石桌上,聲音儘量放得平緩。
洛青鸞這才抬眼,那神情,仿佛他才剛剛出現。
“城主大人。”
聲音清清淡淡,聽不出情緒。
她抬手,做了個“請”的姿勢。
趙雍在她對麵落座,後背下意識挺得筆直。
“趙某冒昧來訪,薄禮一份,還望姑娘不要嫌棄。”
“城主有心了。”
洛青鸞提起茶壺,將一杯琥珀色的茶湯,推至趙雍麵前。
“請茶。”
趙雍端起茶杯,卻沒有喝,看著杯中清透的茶湯,開始試探:
“洛姑娘這般人物,想來青陽城這小地方是留不住的。趙某鬥膽一猜,姑娘隻是路過此地?”
這是在探她的來意。
洛青鸞的識海裡,響起了陳凡的聲音。
“告訴他,池子大小,不在池子,在裡麵養的是魚,還是龍。”
洛青鸞端起自己的杯子,淺啜一口。
“池塘能有多大,看的不是池塘本身,而是裡麵養的是小魚,還是真龍。”
趙雍端著茶杯的手,僵住了。
好大的口氣。
他麵色不變,換了個話題:“姑娘昨夜的手段……當真是雷霆萬鈞。隻是,天星宗留下的爛攤子,城中不少勢力都盯著,怕是不好收拾。趙某雖有心為姑娘分憂,卻也勢單力薄啊。”
這話既是訴苦,也是在抬高自己的價值。
洛青鸞放下茶杯,語氣依舊無波無瀾。
“我以為,讓城裡那些不安分的家夥安分下來,本就是城主的分內事。”
一句話,又把皮球踢了回來。
趙雍臉上的笑意有些掛不住了。
他發現自己麵對的根本不是一個不通世事的少女,而是一麵潑不進水的牆。
洛青鸞看著他:“城主大人,嘗嘗茶吧。”
趙雍低頭看向茶杯。
“不知此茶可有名堂?”
“有。”
洛青鸞迎上他的目光,一字一頓。
“此茶,名為‘安分’。”
趙雍的心臟猛地一抽。
安分!
好一個安分!
這一刻,他全明白了。
對方不是在與他商量,更不是在尋求合作。
這是在下令。
他這個青陽城主,在這位少女麵前,隻有一個選擇——聽令。
冷汗,瞬間浸濕了後背。
他端起茶杯,將那杯已經涼透的茶水,一飲而儘。
茶水入口微苦,回味卻是一絲甘甜。
“好茶。”
趙雍放下茶杯,站起身,從懷中取出一份卷軸,雙手奉上。
“洛姑娘,這是天星宗在城中所有產業的清單,以及趙某擬的一份接管章程,請您過目。”
洛青鸞接過,並未打開。
“有勞城主。”
趙雍躬身一揖,轉身便走。
“不敢。”
直到走出聽竹苑,那扇木門在身後合攏,他才發覺裡衣已然濕透。
他回頭望了一眼那座平平無奇的院落,眼中的試探已蕩然無存,隻剩下徹骨的敬畏。
院內。
洛青鸞展開卷軸,目光掃過上麵密密麻麻的字跡。
丹藥鋪三家、法器閣兩家、靈田八百畝、城外黑鐵礦一座……
陳凡的靈體再次出現。
“感覺如何?第一次真正意義上,讓一位一方諸侯低頭。”
洛青鸞抬頭看他。
“比殺人累。”
陳凡聞言大笑。
“殺人,是下策。不戰而屈人之兵,這才是權術。”
“今天你做得很好。你請他喝了一杯‘安分’茶,也等於給他套上了一根叫‘規矩’的繩子。”
他朝門外指了指。
“現在,他會替你,把這根繩子套在城裡每一條想伸爪子的野狗脖子上。”
陳凡飄到石桌邊,瞥了眼那紫檀禮盒。
他手指淩空一點,盒蓋自開。
一株通體瑩白、散發著柔光的靈草靜臥其中。
“三千年份的凝神草,算他識相。”陳凡評價道。
“從今天起,會有數不清的人,帶著他們的‘誠意’來敲你的門。”
他看向洛青鸞,笑容裡多了幾分深意。
“丫頭,準備好了。”
“你的女帝之路,今日,才算真正踏出了第一步。”
“而這第一步,就落在青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