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窗欞,在地上灑開一地碎金。
洛青鸞睜開眼。
身下是陌生的軟榻,鼻腔裡滿是陽光曬透了被褥的乾爽味道。
有那麼一瞬的恍惚。
她坐起身,身上是件乾淨柔軟的青布裙,指尖下意識地觸到胸口的帝心玉,溫潤的觸感傳來,連同昨夜那碗肉粥的暖意,才一並回到了腹中。
一切都是真的。
她不再是那個蜷在破廟裡,跟耗子搶食兒的小乞丐了。
“師尊?”
她在腦海裡輕輕喚了一聲。
玉佩裡,傳來一聲拖得長長的、帶著濃重起床氣的呻吟。
“嗯……天亮了?彆催,新版內核還在編譯,進度條99卡了整整一宿……”
陳凡的聲音含糊不清,透著一股子剛被從代碼裡拖出來的怨氣。
洛青鸞眨了眨眼,沒聽懂。
“師尊,你昨晚沒睡?”
“睡?”
陳凡的聲音陡然拔高,清醒了不少,那股子疲憊卻裝得更誇張了。
“你當那五十萬龍氣是大白菜啊?說吸收就吸收?那全是數據!能量!我他媽處理了一整晚,跟把全公司的服務器代碼扒下來重寫了一遍沒區彆,魂兒都快沒了。”
他頓了頓,話鋒一轉,又輕快起來。
“彆提這個了。怎麼樣,新用戶體驗還滿意不?五星好評,走一個?”
洛青鸞唇邊漾開一抹笑,淡得她自己都沒察覺。
“很滿意。”
她站起身,踱到窗邊,推開了窗。
清晨微涼的風湧進來,讓她精神一振。
城主府極大,也極空。
遠處零星的幾聲鳥鳴,反倒襯得此地愈發寂靜。
咚咚咚。
敲門聲響起,沉穩,有力。
“主上。”
是魏通。
“進來。”
魏通推門而入,高大的身形幾乎將門口的光線儘數吞沒。
他目光掃過洛青鸞,見她煥然一新,眉峰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但瞬間又恢複了那副萬年不變的石雕模樣。
“張文遠,幸不辱命。”
魏通雙手呈上一疊厚厚的宣紙。
整整十份,用細麻繩分門彆類地捆紮著,碼放得一絲不苟。
宣紙還帶著未乾的墨香,和一絲屬於熬夜趕工的火氣。
“很好。”
洛青鸞接過那十份“罪狀”,走到書桌後坐下。
魏通沒有告退,像一尊鐵塔,靜立在旁。
“行了,開工開工。來,驗收一下新員工的處女作。”
陳凡的聲音在洛青鸞腦中響起,充滿了資本家審閱財報時的那種期待。
“看看ki咋樣。”
洛青鸞解開第一份麻繩,在桌上攤開。
字跡工整,卻透著一股力透紙背的狠厲。
主角是城中最大的糧商,劉胖子。
上麵詳儘羅列了他如何勾結前城主府的官吏,趁著災年囤積居奇,將發黴的陳米混進新米裡高價販賣,逼得城南三戶人家易子而食。
時間,地點,人證,藏匿賬本的暗格,無一不備。
“喲,可以啊這小夥子。”陳凡嘖嘖道,“開篇暴擊,精準命中用戶痛點。‘吸百姓骨髓,熬萬家膏油’,這文案水平,放我們那個年代,妥妥的銷冠。”
洛青鸞麵無表情,又拿起第二份。
這一份,是城西布行的東家,如何偷工減料,以次充好,用發黑的劣等棉絮填充軍中冬衣,再重金賄賂趙虎,將這批足以凍死一營兵的“殺人甲”送了進去。
“嗯……這個就有點同質化了,又是貪腐,又是品控問題。”陳凡點評道,“不過證據鏈很完整,屬於標準作業,及格。”
洛青鸞一連翻了七八份。
每一份,都代表著一個在青陽城橫行霸道的名字,每一份背後,都是一筆筆洗不乾淨的血賬。
直到第九份。
這一份的筆鋒截然不同,字跡裡浸透著一股壓抑不住的顫抖和悲憤。
主角不是商賈,也非官吏。
是前任城主的小舅子,一個叫孫紹的紈絝。
罪名,隻有一條。
三月前,孫紹醉酒馳馬,於長街之上,撞死了一個賣花的小姑娘。他非但沒半分愧疚,反誣其父碰瓷,命惡奴當街將其雙腿活活打斷,扔出了城外。
“嘖……”陳凡的聲音沉了下去,“這家夥,寫的不是ki報告,是催淚劇本,是情緒炸彈。”
“他這是在用筆殺人。”
洛青鸞捏著那張紙,指節泛白。
那血泊中凋零的小姑娘,那父親絕望的哀嚎,一幕幕,一聲聲,都砸在她心頭。
她自己,也曾無數次與這樣的命運擦肩。
“師尊,”她放下紙張,嗓音有些發乾,“接下來,我該怎麼做?”
“彆問我。”陳凡的聲音忽然嚴肅起來,“你是ceo,我頂多算你的天使投資人。我隻管投錢給戰略,具體怎麼落地,你自己定。”
“你不能總指望我這個金手指。”
洛青鸞沉默了。
她看著桌上那十個名字,十段罪惡。
這些名字,在昨天,對她還是高高在上的存在。
現在,他們的生死,就擺在她麵前,隻待她一言而決。
“可我不能……把他們都殺了。”她輕聲說。
“誰讓你殺了?”陳凡哼了一聲,“殺人是最低級的玩法,成本高,收益低,後患無窮,還影響品牌形象。咱們是正經公司,不是街頭砍人的古惑仔。”
洛青鸞抬起頭,眼裡滿是困惑。
“商業運作?”
“對。”陳凡的聲音裡透著一股子老狐狸的狡猾,“咱們現在是初創公司,缺錢、缺人、缺資源。桌上這些,就是我們的潛在客戶,或者說……潛在的收購目標。”
“收購?”
“沒錯,敵意收購。”陳凡循循善誘,“給他們兩個選擇。方案a:咱們把張文遠寫的這篇‘深度人物專訪’公之於眾,讓他們也體驗一把趙虎的待遇,然後查抄家產,全家整整齊齊地去大牢裡團建。”
“方案b:他們主動交一筆‘城市建設讚助費’,比如說……家產的九成。我們呢,就當這事兒沒發生過,他們的黑料,永遠鎖在檔案室裡。他們花錢消災,我們拿到啟動資金。這叫什麼?這叫雙贏!!”
洛青鸞的呼吸,微微一窒。
她從未想過,權柄還能如此使用。
這比刀子更鋒利,比殺人更誅心。
她盯著那十份罪狀,腦中念頭飛轉。
片刻,她伸出手指,將寫著孫紹名字的那份,連同另外兩份血債最多、民怨最深的卷宗,推到一旁。
剩下七份,被她歸為一處。
做完這些,她抬起頭,望向魏通。
“魏通。”
“在。”
洛青鸞指著那三份卷宗,聲音清冷如冰。
“這三人,即刻鎖拿。罪證張榜於城門,三日後,公開處斬。”
魏通的眼神動了一下。
他又看向另外那七份。
洛青鸞拿起那七份卷宗,遞給他。
“至於這七個,”她指尖在紙上輕輕一點,“派人送份請柬過去。”
“告訴他們,青陽城的新主人,想在今天下午,請他們來城主府喝杯茶。”
魏通接過卷宗,目光在那三份死囚卷宗和七份請柬之間一掃,呼吸都停滯了一瞬。
殺人立威,宴客斂財。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他看向眼前這個身形尚顯單薄的少女,那道挺得筆直的脊梁,此刻在他眼中,竟比城牆還要巍峨。
這是權術。
他垂下眼,掩去眸中的驚濤駭浪,聲音裡第一次帶上了真正的敬畏:
“遵命!”
魏通沉聲應下,拿著卷宗,轉身大步離去。
書房裡,又隻剩洛青鸞一人。
午後的陽光斜斜地照進來,暖洋洋的。
“漂亮!”陳凡的讚美毫不吝嗇,“丫頭,你他娘的真是個天生的ceo!這就叫差異化打擊,用戶分層,精準收割!你剛剛完成了公司的第一個商業閉環!”
洛青鸞沒有理會師尊那些聽不懂的怪話。
她低頭,看著自己那雙乾淨的手。
這雙手,昨天還在泥水裡刨食。
今天,卻已開始定一城權貴的生死。
“師尊,”她的聲音很輕,像在問自己,“我做的,對嗎?”
陳凡靜了片刻。
這一次,他沒再用那些戲謔的商業詞彙。
“對錯?”
他的聲音,平靜而深遠。
“那是吃飽了撐的人,才有閒心琢磨的奢侈品。”
“咱們現在,就一件事。”
“活下去。”
“活得比這城裡任何一個人,都好。”
“好了,收收心。準備開會,你的第一場‘融資路演’,馬上就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