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時間理不出什麼頭緒,不過由此足以見得,羅靈的心思極為縝密,對整件事情的了解程度恐怕比我想象的更深,而且,她好似斷定了我和老八會被她的故事吸引,早已經吃定了我倆一般。
心裡暗暗盤算了一會,當即意識到,這些想法我自己心裡清楚即可。老八平素為人耿直,心直口快,若是告訴了他,丫可彆再在人家跟前兒說吐嚕嘴了。
彆的我不知道,我們兄弟二人可不能白白讓人拿來當了槍使。
我與老八借著抽煙的引子,一前一後來到兩節車廂的連接處,二人各點起一支煙。
煙霧繚繞中,老八深吸了一口,吐氣抱怨道,“本來想像以前一樣,咱哥兒倆出去溜達一趟,摟草打兔子,捎帶手的發筆小財,早知道丫這麼麻煩,就不趟這趟渾水了,老子天天在城裡爆肚兒炒肝兒涮羊肉,何至於受這個罪呢。”
“您快他媽彆說了,好端端的,愣是給我說餓了,大半夜的,丫擱這兒報菜名呢?不過話說回來,八爺,依您看,羅靈說的這事兒裡麵,有什麼門道?”
“嘖……”就聽老八一嘬牙花子,搖頭驚歎道:“羅大小姐這故事講得玄而又玄,你要說不信吧,我其實多多少少還有點相信,可要是說全信吧……嘖,這事兒也太他媽玄乎了!”
我點點頭,“你的想法和我差不多,不過從現在我們掌握的信息和往常的經驗來看,宋代風格佛教製式的青銅寶函怎麼能和先秦的長生之術聯係到一起呢?單是這點我就百思不得其解。八爺,雖說咱們倆的想法不謀而合,不過對於羅靈講的故事,還是不可儘信。總而言之,咱們兄弟就一個原則,彆忘了咱們這趟出門兒的初衷——一切以賺錢為目的,到時候不見兔子千萬不能撒鷹,除非真到了迫不得已的時刻,腦子裡這根弦可一定要繃緊了。”
再看老八一聽這話,嘴撇得跟夜壺似的,不滿地嚷嚷道:“你小子還有臉說我呢,我咋發現你瞧人家外國友人的眼神兒好像不太對呢?可彆我這邊還繃足了勁兒,您那邊早就在敵人的糖衣炮彈裡淪陷了……”
“這麼多年彆人不了解,您還不了解嗎?哥們兒是那人嗎,就算是帝國主義亡我之心不死,老子最多也是把糖衣舔乾淨,把炮彈給她丟回去。”
老話兒講——話是攔路虎,衣服是瘮人的毛。
羅靈是方才眉眼如刀似劍,那番話哪裡是說給老八,一字一句,分明都是說給我聽的。
可是將這所有的一切都暫時按下不提,唯獨有一點,我心裡明鏡一般地清楚,那就是——即便羅靈剛剛拋出的誘餌裡麵包著雪亮的魚鉤,我與老八此時也已然義無反顧地上鉤了。
三人現在不光是在一輛車上同行,更是同一條船上的。
原本妄想發一筆橫財的膠東之旅,此刻被羅靈的一番話憑空增添了幾分沉甸甸的重量和虛幻莫測的成分。
列車在夜色中,宛如一條漆黑的巨龍伏臥在鐵軌上,朝著未知的膠東大地疾馳而去,眾人折騰了一天,同舟共濟卻各懷心事,此時乏勁兒都上來了,紛紛墜入夢境之中,沉沉睡去,一夜無話。
……
儘管三人坐的是頭等車廂,可是火車輪子與鐵軌相互撞擊發出的“哢噠哢噠”的聲卻與其他車廂並無二致,我心中感歎,看來甭管是最好的頭等車廂還是最次的三等車廂,世界上總有一些東西,是你無論花多少錢也買不來或者繞不開的。
方才剛上車我在座位上打盹兒時,迷迷糊糊中做的那個怪夢,此時回想起來不免讓人心有餘悸,加上心裡擱著事兒呢,在晃裡晃蕩的車廂裡再想入睡,多少有幾分不踏實,也不知過了多久,隻覺得整個人昏昏沉沉,似睡非睡,腦子裡雲山霧罩。
混沌之中也不知過了有多久,忽然,身底下的火車好似經過了一條道岔,整個車頭和車身頓時一陣劇烈的震蕩,我本就睡得淺,方寸之間還以為車上又生變故,立馬一個激靈稍稍清醒了些,這才發現——
車廂原本燈光明亮白熾,不知何時被調成了橘黃色的暖光,想來是為了便於長途旅客夜晚休息做出的安排,我抬眼看了看身旁倚靠著車窗熟睡的老八和他對麵斜坐著的羅靈,二人似乎並沒有受到方才火車顛簸的影響,仍在睡夢中發出輕微的鼾聲。
頭等車廂的座位寬大厚實,比起臥鋪席其實也毫不遜色,我有心換個姿勢接著睡,心底卻隱隱約約感覺有什麼不對,腦子裡昏昏沉沉,人也提不起精神來,我不由地抬手敲了敲腦袋,凝神屏氣想要一探究竟。
眼皮往上抬了抬,環顧四周,整個人突然一愣,隻見羅靈身側,不知何時坐下了一個人,此人坐在我的身前,瞅著扮相也同樣是乘客,身穿西裝,頭上卻戴了一頂碩大的鬥笠,除此之外,全身裝束入時,從外衣的輪廓看上去身材十分高大,尤其是兩個肩膀,乍看上去比常人寬闊。不遠處一隻褐色的手提箱放置在靠近過道的位置,雖說素不相識,可此人的散發出的氣質,給人以生人勿近之感。
我心中嘀咕,這人是他媽從哪來的?莫非是火車剛剛停站時上來的?為什麼車廂裡那麼多空座位不坐,偏偏要擠在此處,這似乎與他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氣質並不相稱。
我們三個人當中,羅靈與我的警惕性稍高,也不知道他在這坐了多久,竟然全都沒有半點覺察。
思慮至此,頓時覺得這裡麵似乎藏有幾分蹊蹺,出門在外,凡事不可不加小心,我有心看看此人的長相,當即順著此人的領帶衣領向上觀瞧——再看眼前之人,頭上戴的那頂竹編的鬥笠微微泛綠,定睛觀瞧,全身如過電般突然一怔——隻見那鬥笠之下的臉上沒有五官,整張臉上黑魆魆的,好似黑洞一般,將四周所有的光線吸收殆儘,讓人根本看不清麵目。
我心中大駭,下意識地抬手,想將身側的老八搖醒,可萬沒成想,就在眼睛接觸到對方黑洞一般臉上的瞬間,視線便被死死地釘在原處,根本無法移開分毫,下一秒隻覺得抬起的右手緩緩下墜,眼前的黑暗如漩渦一般,急速旋轉開來,腦子裡隨即隨之天旋地轉,全身的意識也在同一瞬間被吸入到黑洞當中,僅僅頃刻刻之間,便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