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笙不自在地摩挲著手上的鐲子,她總覺得不妥當。
她知道這天下沒有什麼白得的東西,拿了人家的,總是要還回去的。
她今日將暖玉和那盛著天蟬靈葉的木匣一並帶了來,想將這些昂貴的謝禮一並送還回去。
可等了半晌,沈漓仍未結束,反而徑直從偏殿走出了戒律堂。
雲笙來回踱步,又不敢上前攪擾,隻得將目光移向了沈竹漪。
雲笙不由得加快了腳步,朝著他的背影追去。
她緩了兩口氣,揚聲道:“師弟,方才,多謝你——”
山巔落起細雨,春寒料峭,雲笙不由得捂嘴咳了幾聲,連話都沒說全。
對上沈竹漪的視線,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我有些不適應山巔溫度,讓你見笑了。”
頓了頓,她又道:“師弟,我來是將東西退還與你的,這株天蟬靈葉我不能收,還有這對琉璃鐲法器,也麻煩師弟將其轉交給沈伯伯,這些都太貴重了……”
沈竹漪半斂著眸,視線落在雲笙攏在袖中的暖爐上。
他淡淡道:“這些東西已經是師姐之物,若是不要,可以扔了。”
雲笙腳步微滯,她攥緊了袖擺,頭垂得低了些:“……我靈根已廢,這對琉璃鐲還是留給更合適的人吧。”
這個下意識低頭的保護動作,讓她裹在衣領中雪白脆弱的脖頸一覽無餘。
沈竹漪目光掠過那一截纖細凝白的後頸,微微停頓一瞬,便移開視線。
他冷白的指尖敲打在腰間的銀蝴蝶上,不發一言。
雲笙一直想試探他的態度,便多說了幾句:“無論是宗內資曆深厚的長老,還是雲遊的藥宗弟子,都對此束手無策,說是靈根受損藥石難醫……”
沈竹漪哂笑一聲:“藥石無醫?那無非是因為他們見識淺薄罷了。”
疾風拂過山頂,他垂眼俯視著群山,高束的發帶隨之飄動,少年雋秀的麵龐沾著霜晨的水珠,頗有幾分生動的驕矜意氣。
他朱紅的發帶拂過雲笙麵龐時,青檸攜著花香的濃豔的甜味便縈繞在她鼻尖。
這種味道雖好聞,卻擾亂心神,給人一種短暫的眩暈感。
雲笙壓下心中的驚喜之情,順勢道:“莫非你有辦法?”
沈竹漪轉眸凝視雲笙,唇角微翹,不置可否。
那雙烏黑的眼眸,於柔和的日光之下有種疏離的清冷,似乎能夠將她所有的心思看透。
下一瞬,沈竹漪背上的劍啷當出鞘,浮於空中。
少年踏上飛劍,銀色的腰封將他的腰身束得格外緊,襯得他寬肩窄腰,渾身的線條都極具爆發力。
他垂下纖長的眼睫,眉眼明豔恣意,任狂風將廣袖吹得獵獵作響:“我尚有事,先行一步。”
雲笙望向戒律堂外的天塹,蓬萊山地勢險要,除上山的棧道外,禦劍飛躍過壕溝是最為快速的法子。
可若是不幸掉下去,那便是粉身碎骨。
雲彩自天塹處飄來,雲笙看了一眼便頭暈目眩,不敢再往下望。
宗內的弟子會禦劍,但極少用其趕路,隻因損耗太大,隻有在十萬火急時才會用。
劍上的少年郎,明宥清澗腰間綴著的銀鏈佩環啷當作響。
雲笙指骨蜷縮,忽的仰起頭:“可否載我一程?”
聞言,沈竹漪垂下眼瞼,居高臨下看她。
雲笙道:“山巔溫度過低,我不敢耽擱太久,怕步行而下會得風寒。再者,我從未體會過禦劍而行的滋味……”
沈竹漪沒有說話,身形隨著飛劍,閃身到了雲笙麵前。
“上來。”他道。
雲笙沒敢同他觸碰,隻是虛虛拽住了他的袖子,也一起踏上了飛劍。
沈竹漪垂眸念動,踏著的飛劍便迎風而起。
山風自鬢邊拂過,雲笙的鬥篷都灌滿了山風。
日光落在雪白的劍身,白雲同遊,飛鳥作伴。
立於劍身俯瞰宗門的感受格外新奇,雲笙仍有些畏怯,卻也忍不住去欣賞山內美景。
若能修複靈根,便也可這般在廣闊的天地之間遨遊。
可以去不周山看日出,去南海聽鮫人唱歌,再也不用困於這蓬萊宗一隅,像是傀儡一般提心吊膽地活著,擔心再度被冤枉關進落霜境。
她難掩歡欣,閉眼感受著風拂過麵頰,也更加堅定了心中所想。
她看過來,鄭重道:“師弟,我先前和你說的事情,你考慮得如何了?”
少女的睫毛沾著雨珠,澄澈的眼過來,水色山光倒映在她眼間,化作溶溶清漣:“你若助我修複靈根,我必定會傾我所能報答你。”
她也不傻,無論是天蟬靈葉還是那對鐲子,都是修複靈根的寶物。
沈竹漪若無此意,應該不會送她這種寶物。
哪怕是陷阱,哪怕會殃及性命,隻要有一點渺茫的希望,她也要為自己奮力一搏一次。
禦劍穿雲而行。
聞言,沈竹漪烏黑的眼看過來,他額前細碎的發散落在風中,襯得他雲眉纖柔,眼尾冷峭。
他反問:“如何報答?”
他的口吻很淡,顯然不以為意。
雲笙的臉不由得燒起來。
以她現在的狀況,說起來似乎沒有什麼報答的。
她環顧四周,畢竟是宗內,還是謹慎為妙。
而後,她踮起腳尖,攥著他的衣擺,附在他耳邊悄聲道:“先前我們說好的呀,待到時機成熟,我會幫你得到純陽珠。”
她的裙擺被風拂起,蓋在了他的衣擺上,一觸即離,又緩緩落了下去。
恰逢此時,覺察到她動作的沈竹漪側過臉來。
少女柔軟的唇瓣擦過他的頸側,像是觸碰到了新鮮的花瓣。
似有若無的熱氣拂過他的頸側,留下一片酥麻的癢。
沈竹漪唇邊的笑霎時褪滅,身子一瞬冷硬起來,下頜也跟著緊繃。
他的眼神自上而下,麵若冰霜地睨視那緊握他袖擺的白皙的手。
虛虛綴著的琉璃鐲恰到好處地遮住了她腕間的疤痕,襯得她的手腕格外纖細,仿佛柔弱的花莖一般,一折便碎。
方才她嘴唇觸碰過的地方,還在隱隱發燙。
沈竹漪眼神越發冷,他排斥地用指腹抹去脖頸上沾染的東西。
有些黏膩的質感,淺薄的一點粉色蔓延在指腹上。
不是毒藥。
是女子的唇脂。
散發著一種清幽旖旎的花香。
沈竹漪用力將指腹黏膩的唇脂摩挲乾淨,可那抹豔麗的紅色,卻更深地滲透進了他指腹的紋理中。
視線掃過二人交疊的衣擺,他驀地有些煩躁起來。
尚未覺察到異樣的雲笙猶自喋喋不休道:“而且,我若恢複靈力,我便能畫出更好的符籙賣錢,到時候與你七三分,我七你三如何?”
沈竹漪的視線便順勢落在她開合的唇瓣上。
嫣紅,柔軟,泛著一層清潤的光澤。
莫名的惹眼,似乎在她說話時,都能聽見她唇舌間的響動,和兩唇相貼又分離時,黏膩的唇脂發出的水聲。
她肉粉的唇隙很小,怕是連他的一指都塞不進去。
意識到自己一直在盯著她的唇看,沈竹漪猛地移開視線,高束的馬尾將將擦過肩頸,他心中泛起一股懊惱的慍怒。
腳下的飛劍莫名晃蕩了一瞬,劍身嗡鳴作響起來。
雲笙的身子跟著一個趔趄,她發出一聲驚呼,整個人都撲在了他身上。
衣裙掀起一陣少女的馨香。
溫香柔軟的身子緊緊貼合在他線條冷硬的小臂處,嚴絲合縫,莫名地契合。
雲笙從他衣袖間抬起臉來。
沈竹漪垂眼,他袖口潔白的滾邊處,又蹭上了一抹唇脂的紅色。
作為罪魁禍首的雲笙,尚有些慌亂,她麵色蒼白,下意識地咬上了唇瓣,仰起臉,不解地看向他,以為是他嫌不夠,咬了咬牙:“六、六四分,如何?”
她瑰色的唇瓣上留下了一圈淡淡的齒痕。
沈竹漪的指腹離她的唇不到一寸。
心裡有種莫名的衝動,讓他想狠狠地將她唇上那惹禍的東西儘數抹去。
他不禁想到,屬於他的指腹用力碾過她的唇瓣,不斷地摩挲著她的唇,直至那兩片唇瓣發紅腫脹,泛出靡紅的樣子,期間不可避免地會揉開她細微的唇隙,觸碰到她濕潤的舌尖……
沈竹漪驀地閉上眼,猛地斬斷這些亂七八糟的思緒,可是身側的指尖卻在不住地發顫,臉色越發難看起來。
而後,他攥著雲笙的後衣領,近乎是粗暴地將她從他懷中扯起來。
飛劍停在了山腰處,他將她丟了下去,冷冷回了句:“不如何。”
雲笙看著他將二人接觸的地方反複地擦拭乾淨,捋平袖口的褶皺,就像是碰了什麼臟東西那般。
下一瞬,飛劍穿過雲層,隻留下一道殘影。
她抿緊唇瓣,心想,沈竹漪當真是個陰晴不定的人。
可是,他卻知道如何修複靈根。
她絞纏著袖擺。
絕對不能就此放棄。就算有性命之危,她也要再去試試。
次日清晨,雲笙又被尹禾淵傳喚。
雲笙估摸著,怕是因戒律堂一事拂了他的麵子,想要斥責她。
可是尹禾淵的無恥遠遠超乎雲笙的想象。
在場的除了尹禾淵,還有一個男人。
這個男人雲笙之前見過。
就是尹禾淵傳她過去問話時,遇到的那個王庭的陸大人。
上次他便一直用這種黏膩渾濁的目光盯著她看,雲笙對此人印象頗深。
“雲笙,過來,快給陸大人敬酒。這位陸大人在王庭主掌道藏閣,對符術頗有研究,你不是對此感興趣麼?還不快來討教一二,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尹禾淵說這話時,陸卓君的眼神便落在了她身上,眼角的細紋堆疊,他咧開嘴唇笑道:“尹宗主,你收了個好徒兒。”
這種被從頭到腳凝視的感覺,令雲笙深深不適,她找了個理由搪塞:“我身子不適,要去解手。”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跑出去。
尹禾淵怒斥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你這孩子,越發不懂禮數了!”
雲笙提著裙擺越跑越快,隻覺惡心。
尹禾淵這個老匹夫果然要把她給賣了。
因為樹妖被殺一事,尹禾淵在王庭欠了許多人情。
他要用她來還人情!
雲笙無父無母,尹禾淵掌握著她的一切。
雲笙心裡一顫,更加堅定了必須儘快離開這裡的想法。
整整幾日,無論尹禾淵用什麼借口找她,雲笙都不敢從住處出來,隻希望那個什麼陸大人能趕緊離開。
直至這日,夜裡開始下起了雨。
烏雲蔽月,天色晦暗,不見一絲月光。
宗內闃靜,沒有半點聲響。
雲笙後來才得知消息,傍晚時,尹禾淵提早帶著宗內眾人去昆侖參加為時三日的宴慶。
這個消息……唯獨沒有通知她。
雲笙將門扉緊鎖,以防萬一,在門外設下了符陣。
到了晚上,她縮在衾被裡,根本不敢入睡。
果不其然,到了子時,院門傳來了篤篤的敲門聲。
“雲姑娘,你在麼?你幾日沒出門,你師父擔心你,叫我來看看。”
雲笙一下便認出了這是那陸卓君的聲音。
男人的聲音陰沉沉的,混在蒙蒙雨絲中,令雲笙忍不住開始發抖。
敲門聲越發急促起來,連著門扉都震動起來。
“雲姑娘。”
“你在裡邊吧,我看見你屋內的燭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