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塵葬星骸與共鳴之手
冰冷。
那不是礦坑岩壁的觸感，那是從脊柱深處炸開的、凍結靈魂的酷寒。李玄躺在粘稠的血泊與扭曲的金屬殘骸裡，每一次瀕死的抽吸都像吞咽著滾燙的玻璃渣。視野被粘稠的黑暗吞噬大半，隻剩中心一點模糊、滲血的光暈，映照著礦坑那垂死巨獸肺葉般灰敗的天空。
脊柱深處，那枚嵌進骨髓的基因鎖晶片如同燒融的烙鐵，瘋狂灼噬著他的神經。每一次心跳，都泵出岩漿般滾燙的痛楚，燒蝕著僅存的生機。更致命的是另一種撕裂——無數冰冷堅韌、帶著荊棘倒刺的“絲線”在他血肉深處被強行激活、野蠻撕扯，那是剛剛被幽光碎片喚醒的暗物質經絡，正試圖在他瀕臨破碎的軀殼裡構築一個完全陌生的、散發著禁忌氣息的能量回路。
兩種力量，一種來自囚禁他的基因鎖，一種來自毀滅他的碎片，以他的生命為戰場，瘋狂絞殺。
“呃……嗬……”破碎的喉嚨隻能擠出漏風般的嘶鳴。
通訊器裡，鐵壁指揮官最後冰冷的宣判如同墓穴封土的悶響，在瀕死的意識裡回蕩：“‘影刹’，確認叛變！啟動最高級彆清除協議！‘鐵壁’小隊，絕殺目標！重複，絕殺目標！目標優先級：無限！”
遠處，清道夫主力小隊高速逼近的引擎轟鳴，如同死神擂響的喪鐘，碾過死寂的礦坑。地麵在震動，細小的金屬碎屑在血泊裡簌簌跳動。
要像垃圾一樣被清除……
一股源自生命最本源的、對強加於身的毀滅命運的無邊憤怒，如同壓抑億萬年的地心熔岩，在這具瀕臨破碎的軀殼內轟然噴發！這憤怒的矛頭，直指將他鍛造成殺人兵器的萬相天朝！直指這嵌入骨髓、禁錮靈魂的該死基因鎖！直指這吞噬一切、冰冷無情的宇宙法則！
“呃……啊啊啊——！”這聲咆哮耗儘了最後的氣力，帶著滾燙的血沫，微弱卻倔強地在死亡的礦坑中回蕩。
就在這絕望的憤怒攀升至頂峰的刹那——
懷中那塊冰冷、沉重的暗銀碎片，再次嗡鳴！
這一次，不再是擴散的波紋。一股凝練到極致、仿佛能凍結靈魂的幽光，猛地從碎片中湧出，精準地灌入李玄體內！它無視了基因鎖熔爐般的灼燒，凶悍地撞進那些正在瘋狂抵抗、脆弱不堪的暗物質“荊棘絲線”！
轟——！
如同超新星在體內核心點爆！
一股無法形容的力量——冰冷、浩瀚、帶著扭曲空間本質的奇異質感——猛地從那些“荊棘絲線”中爆發出來！它完全失控，如同掙脫了維度束縛的宇宙凶獸，順著他因滔天憤怒而本能抬起、指向礦坑入口的右臂，狂野地奔湧、傾瀉而出！
噗！
一聲輕微得如同氣泡在水底破裂的輕響。
剛剛衝進礦坑入口，手持重型粒子切割網發射器的那名清道夫隊員，動作瞬間凝固。他身體周圍的空間詭異地扭曲、折疊、壓縮。堅固的合金護甲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金屬呻吟，然後——連同裡麵的血肉、骨骼、內臟——瞬間被無形巨手擰絞成一個半徑不到一米的、滴落著粘稠液體的金屬血肉球體！
空間扭曲！
通訊頻道裡，鐵壁和其他隊員驚駭欲絕的尖叫瞬間被刺耳的電子雜音淹沒。
李玄僵住了。他茫然地看著那團懸浮在空中、緩緩滴落粘稠液體的恐怖肉球，又低頭看向自己還在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皮膚下幽暗流光如活物般瘋狂竄動的手臂。劇痛依舊撕扯著每一根神經，但體內基因鎖那瘋狂的灼燒感，竟被這毀滅性的爆發短暫壓製了一瞬！
代價是——他感到自己的生命力如同潰堤的洪流，隨著那股力量的傾瀉瘋狂流逝！
視野徹底被黑暗吞噬前的最後一瞥，是手臂皮膚下那些因能量過載而徹底斷裂、如同燒焦電路般、閃爍著不祥暗紅色光芒的基因鏈紋路。
燃血之劫，徹底點燃了引信。
意識沉入冰冷、無光的深海。最後殘存的感知，是身體如同斷線木偶般重重砸在冰冷的地麵上，懷中那塊冰冷的碎片硌得生疼。無儘的黑暗如同宇宙本身最深邃的永夜，帶著死亡的冰冷，徹底將他吞沒……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瞬，也許是永恒。
一股微弱卻異常清晰的暖流，如同黑暗中悄然點亮的第一顆星辰，穿透了厚重的冰冷與劇痛，輕輕拂過他瀕臨枯竭的意識。
……光？
李玄掙紮著，沉重的眼皮仿佛焊死的閘門。那暖流帶著奇異的韻律，溫柔卻執著地叩擊著他混亂暴走的能量核心——基因鎖熔爐般的灼燒和暗物質經絡撕扯的劇痛似乎被這奇異的韻律稍稍撫平了一絲褶皺。
一個聲音，帶著焦急和恐懼，穿透了死亡的回響：“小石頭！躲好！千萬彆出來！”
聲音很近，帶著溫軟的質感，卻因恐懼而微微顫抖。
李玄的眼皮劇烈地顫動，終於撬開一條縫隙。粘稠的、半凝固的血汙糊住了大半視線，視野像蒙著一層猩紅的磨砂玻璃。模糊的光影晃動，勾勒出一個纖瘦的身影輪廓，正費力地拖拽著他沉重的身體，朝著一堆由扭曲金屬板和巨大管道殘骸勉強堆砌成的掩體挪動。
拖行帶來的震動再次撕裂了傷口，劇痛讓他渾身痙攣，喉嚨裡發出破風箱般的嗬嗬聲。
“彆動！求你了！”那個溫軟的聲音帶著哭腔，更近了。一隻冰涼、沾滿汙垢和血漬的小手顫抖著按在了他滾燙的額頭上。掌心帶著粗糙的硬繭，卻奇異地傳來一股更清晰的暖流，如同微弱的電流，瞬間穿透皮肉骨骼，精準地導向他脊柱深處那瘋狂灼燒的熔爐核心！
嗡……
一股難以言喻的共鳴感瞬間炸開！
李玄猛地睜大了眼睛，血汙模糊的視野瞬間清晰了一絲。他看到了——
一張沾滿黑灰和汗水的臉，淩亂的發絲貼在額角，嘴唇蒼白乾裂。但那雙眼睛！如同被塵沙掩蓋的清泉，此刻盛滿了純粹的驚懼，還有一絲不顧一切的決絕。她的指尖微微發著光，一種極淡、幾乎難以察覺的乳白色微光，正順著他額頭的接觸點，頑強地滲透進來。
共鳴者！
萬相天朝基因序列研究所最特殊的實驗體！能感知並微弱影響他人基因能量的“人形穩定器”！她們是幽影戰士最珍貴的輔助品，也是研究所最深處的秘密之一！
“蘇瑤……姐姐……”一個細若蚊呐、帶著無限驚恐的童音從金屬殘骸的縫隙裡傳來。一個小小的、瘦骨嶙峋的腦袋探出來，眼睛大得嚇人，死死盯著李玄，如同看著一頭擇人而噬的凶獸。
“進去！小石頭！”蘇瑤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她按在李玄額頭的手掌卻微微顫抖，那微弱的乳白光暈變得極其不穩定，如同風中殘燭。“你……你體內……”她的聲音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恐，“有兩種力量在……撕扯你！基因鎖……還有……另一種……冰冷……古老……”
她的共鳴感知瞬間觸碰到了那兩股毀滅性的力量！基因鎖狂暴的反噬如同失控的恒星爐心，而那冰冷、堅韌的暗物質經絡則如同深淵中的荊棘藤蔓，兩者瘋狂對抗，將李玄的身體當作了最終戰場。這遠超她認知極限的景象讓她幾乎窒息。
“轟隆隆——！”
引擎的咆哮如同巨獸的怒吼，撕裂了垃圾星死寂的天空！幾艘塗裝著萬相天朝猙獰黑紅色標記、造型如同剃刀般鋒利的突擊艇，衝破礦坑上方汙濁的塵埃雲層，閃爍著致命的能量炮充能光芒，如同嗅到血腥的禿鷲，朝著這片廢墟急速俯衝而來！
清道夫主力！鐵壁親自帶隊！
冰冷的殺意如同實質的寒流，瞬間凍結了空氣！
蘇瑤臉色慘白如紙，按在李玄額頭的手猛地一緊，那微弱的乳白光暈驟然明亮了一瞬！這幾乎是她傾儘全力的本能反應！一股更強、更清晰的暖流強行注入李玄瀕臨崩潰的意識核心，如同在狂暴的能量風暴中，強行構築起一道搖搖欲墜的堤壩！
“呃啊——！”李玄發出一聲低啞的嘶吼。這突如其來的、源自共鳴的“穩定”，對於他體內兩股失控的力量來說，無異於在沸騰的油鍋裡潑進了一瓢冰水！基因鎖的灼燒感被短暫壓製了一刹，但暗物質經絡的撕扯卻仿佛被激怒，猛地加劇！皮膚下，那些斷裂的暗紅色基因鏈紋路驟然亮起，如同燒紅的烙鐵，發出滋滋的聲響，焦糊味彌漫開來！
“走……”李玄的喉嚨裡擠出沙礫摩擦般的聲音，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沫，“帶那孩子……走！”他試圖推開蘇瑤的手，手臂卻沉重得如同灌滿了鉛水。
“閉嘴！”蘇瑤的聲音帶著哭腔，卻異常堅決。她死死按住他，目光掃過四周地獄般的景象，最後定格在礦坑深處，一座由巨大星艦引擎殘骸和斷裂龍骨構成的、如同垂死金屬巨獸般的龐大陰影上。那是“北辰號”，一艘早已被曆史遺忘的失落真武星艦的殘骸，也是這片垃圾星上最大的地標。
“那邊！”蘇瑤指著北辰號殘骸的方向，聲音因急促而尖銳，“隻有那裡……能擋住能量炮！快！”
她不知道那是什麼，隻知道那是唯一能提供遮蔽的龐然大物。她咬緊牙關，爆發出驚人的力量，再次拖拽起李玄沉重的身體，踉蹌著朝那金屬巨獸的陰影衝去。小小的身影（小石頭）也從掩體後鑽出，驚恐地抓住蘇瑤的衣角，用儘全身力氣幫忙推著李玄的另一邊手臂。
“轟！轟！轟！”
刺目的能量光束如同審判之矛，狠狠砸在他們剛剛離開的血泊位置！灼熱的氣浪裹挾著金屬碎片和焦臭的血肉轟然爆開，將三人如同破布娃娃般狠狠掀飛！
“啊——！”蘇瑤的驚叫和小石頭的哭喊被淹沒在爆炸的轟鳴中。李玄的身體重重砸在一塊扭曲的合金板上，碎裂的痛楚讓他眼前一黑，差點徹底昏死過去。鮮血從口鼻中不受控製地湧出。
“鎖定目標！目標生命體征微弱！目標身邊發現兩名未知生命體！疑似‘共鳴者’及關聯幼體！”突擊艇的擴音器裡傳來冰冷的電子合成音，毫無情感波動，“執行清除指令！優先捕獲‘共鳴者’！”
更多的突擊艇懸停在上空，旋轉的炮口閃爍著幽藍的光芒，如同死神的獨眼，牢牢鎖定了在廢墟中掙紮的三人。
蘇瑤掙紮著爬起，半邊身體被爆炸的衝擊波震得麻木。她看向空中的突擊艇，眼中第一次燃起了絕望之外的火焰——那是被逼到絕境的母獸才有的、不顧一切的反抗之光。她再次撲向李玄，不顧他皮膚下那越來越亮、越來越不祥的暗紅紋路，雙手死死按住他滾燙的額頭和劇烈起伏的胸膛！
“撐住！”她嘶喊著，那微弱的乳白光暈不顧一切地再次亮起，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明亮、都要不穩定，如同即將爆炸的燈泡！她將自己的共鳴能力催穀到了極限，試圖強行調和那兩股即將把李玄徹底撕碎的毀滅性能量，哪怕代價是她自己的精神被徹底衝垮！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滋啦——！！！”
一陣尖銳得如同指甲刮過金屬板的、極其不自然的電磁噪音，毫無預兆地席卷了整個礦坑！所有的通訊頻道瞬間被刺耳的雜音灌滿！突擊艇駕駛艙內，清晰的瞄準鎖定畫麵猛地扭曲、閃爍，變成一片跳動的雪花點！
“怎麼回事？！”
“通訊被強乾擾！視覺鎖定失效！”
“偵測到高能電磁脈衝源！方位不明！強度異常！”
清道夫突擊艇的陣型出現了一絲混亂。這突如其來的、精準而強大的電子乾擾，如同黑暗中伸出的無形之手，在死神鐮刀落下的前一刻，硬生生撥開了致命的鋒刃！
混亂中，蘇瑤沒有時間思考這乾擾從何而來。這是唯一的機會！她眼中爆發出驚人的光芒，不顧精神透支的眩暈感，用儘最後一絲力氣，拖拽著幾乎失去意識的李玄，拉著小石頭，一頭紮進了北辰號那巨大、黑暗、如同巨獸咽喉般的破損艦艏入口！
轟！轟！轟！
失去精準鎖定的能量光束在他們身後瘋狂炸開，將入口附近的金屬廢墟炸得碎片橫飛，灼熱的氣浪和刺鼻的硝煙追著他們的腳步湧入黑暗。金屬碎片如同冰雹般砸落，在蘇瑤背上劃開血痕，但她毫不停留，拖著沉重的負擔，跌跌撞撞地衝進了星艦殘骸更深的、迷宮般的黑暗之中。
突擊艇盤旋著，冰冷的電子眼掃描著那巨大的、布滿傷痕的金屬艦體，如同獵犬麵對著一頭雖然死去、卻依舊散發著危險氣息的遠古巨獸。它們暫時失去了目標的精確位置。
在距離礦坑數公裡外的一座由廢棄通訊陣列塔堆積而成的垃圾山頂端，一個纖細的身影靜靜佇立。她穿著與環境完美融合的深灰色帶兜帽的防護服，幾乎與鏽蝕的金屬塔架融為一體。在她麵前，懸浮著一塊巴掌大小、散發著幽藍色微光的透明數據板，上麵複雜的波形圖正隨著她指尖無聲的敲擊而劇烈跳動。
兜帽下，淩夜的眼神冷靜得如同凍結的深潭，倒映著遠處礦坑入口處清道夫突擊艇閃爍的炮火光芒。她的指尖在數據板上劃過一個流暢而冷酷的軌跡。
乾擾源瞬間消失。
通訊頻道裡的雜音戛然而止，清道夫突擊艇的鎖定係統迅速恢複。
“乾擾消失！目標最後消失點確認！進入‘北辰號’殘骸！”鐵壁指揮官冰冷的聲音帶著一絲被戲弄的慍怒，再次響起，“封鎖所有出口！掘地三尺，也要把他們給我挖出來！‘共鳴者’……必須活捉！至於‘影刹’……”
冰冷的停頓，蘊含著毀滅一切的意誌。
“屍體……也可以！”
淩夜收起數據板，幽藍的光芒在她眼底一閃而逝。她最後看了一眼那如同鋼鐵墳墓般的巨大艦影，身影如同融入陰影的墨跡，悄無聲息地從垃圾山頂端滑落，消失在下方複雜如迷宮的金屬廢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