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晉西北熱浪蒸騰,李雲龍卻像一頭焦躁的困獸在旅部來回踱步。
“老趙,不對勁!”
“小鬼子據點這幾天安靜得邪門!”
“運輸隊不見影子,連炮樓上的膏藥旗都半死不活耷拉著——這幫畜生要完犢子了!”
趙剛他剛從地下交通站回來:
“情報印證了。北平、太原的鬼子高官家屬都在秘密撤離,沈陽的關東軍倉庫在焚燒文件。”
“蘇聯紅軍一周前突破滿洲裡,德國投降後騰出手的百萬大軍碾壓關東軍,俘虜近六十萬!”
他深吸一口氣,聲音帶著曆史的重量,“原子彈廣島長崎已成焦土。大局已定,老李,就是這幾天了!”
八月十五日正午,毒辣的日頭炙烤。
旅部院子裡鴉雀無聲,隻有那台繳獲的日軍野戰收音機發出嘶嘶電流聲。
李雲龍、趙剛、張大彪等人圍成一圈,眼睛死死盯著那個棕色的木匣子。
突然,一個古怪、平板、仿佛來自幽冥的男聲穿透噪音,用日語念誦起來。
懂日語的敵工乾事臉色驟變,嘴唇哆嗦著同步翻譯:
“朕深鑒於世界大勢及帝國之現狀欲采取非常之措施飭帝國政府通告接受中美英三國共同宣言”
“投降!小鬼子投降了!!”
乾事翻譯到“無條件投降”幾個字時,終於嘶吼出聲,眼淚混著汗水滾滾而下。
死寂。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秒。
“嗷——!!!”
魏和尚第一個蹦起來,碗口大的拳頭把旁邊棗樹砸得枝葉亂顫,“贏啦!咱贏啦!小日本完蛋啦!”
這聲咆哮像點燃了火藥桶,旅部瞬間爆炸!
狂潮以旅部為核心,海嘯般席卷整個晉西北。
消息像長了翅膀的野火,沿著山路、戰壕、村莊瘋狂蔓延。
獨立旅各團駐地、民兵哨所、剛分到土地的村莊每一個角落都在重複著那個神聖的日期:1945年8月15日!
“日本投降了!勝利啦!”
衣衫襤褸的莊稼漢丟下鋤頭,敲著破銅盆衝向曬穀場。
識字班的女學員衝上土台,用儘力氣一遍遍念著油印的快報,聲音哽咽卻無比響亮。
有人跪在剛剛犧牲戰友的衣冠塚前,把一碗濁酒緩緩灑下:“兄弟,聽見了嗎?咱贏了”
嗩呐吹起了《得勝令》,鑼鼓敲碎了壓抑的陰霾,無數麵殘破卻依舊鮮豔的紅旗在黃土地上烈烈招展。
夜幕降臨,篝火點燃了半個晉西北。
歡騰的海洋。
火光照亮一張張黝黑、疲憊卻綻放著極致喜悅的臉龐。
張大彪被一群興奮的戰士拋向空中,魏和尚拎著酒壇子挨個和人碰碗,辣嗓子的地瓜燒像勝利的燃料,燒得每個人胸膛滾燙。
趙剛也被感染,難得跟著人群高唱“風在吼,馬在叫”。
唯有李雲龍,抱臂靠在陰影裡的磨盤邊,像一塊冷卻的玄鐵。
他灌了一口酒,辛辣直衝喉嚨,目光卻穿透搖曳的篝火和狂舞的人影,投向更遠、更深的黑暗。
“老李,怎麼了?天大的喜事!”
趙剛走過來,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隻看到歡慶的火焰。
“喜?當然喜!”
“可老趙,你聽這動靜,除了咱的嗩呐,還聽見啥沒?”
他頓了頓,一字一句道,“南邊,晉綏軍的駐地,動靜也不小!楚雲飛的隊伍,今晚怕是在擦槍!”
趙剛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
他當然明白李雲龍的意思。
就在兩周前,他們還在柳林堡的談判桌上與楚雲飛劍拔弩張,寸土不讓。
而此刻,狂歡的浪潮下,一道來自重慶的密令電文內容,幽靈般浮現在兩人腦海:
“著令日軍隻準向國民革命軍及地方政府繳械投降第十八集團軍(八路軍)及新四軍各部應就原地駐防待命”
這是摘桃子!
這是要搶走八路軍敵後多年浴血換來的勝利果實!
李雲龍猛地將碗中殘酒潑在地上,酒液在塵土中洇開,像一灘不祥的血:
“看見沒?小鬼子的血還沒擦乾淨呢,有人就惦記著把刀口對準咱了!”
“楚雲飛在金門鎮沒搶成地盤,這回,他能甘心看著咱們接收日械,壯大力量?”
狂歡的聲浪持續到後半夜。
旅部作戰室內卻燈火通明,氣氛凝重如鐵。
地圖上,代表日軍主要據點和軍火庫的紅圈被一個個標注出來,旁邊則用藍筆寫著358旅等晉綏軍部隊的位置——犬牙交錯,針鋒相對。
“最新情報,”
趙剛指著地圖,“太原、大同的日軍主力雖已停止作戰,但尚未正式向我方繳械。”
“他們得到的命令是‘維持秩序’,等待‘中央軍’接收。”
“楚雲飛的動作極快,其前鋒部隊已連夜開拔,目標直指黑石堡兵站和虎亭據點!”
那裡囤積著大量他們剛接手還未轉運完的日械裝備。
“他休想!”
李雲龍一拳砸在“黑石堡”三個字上,震得油燈直晃”
“告訴三團,把咱們的旗幟,給老子牢牢插在兵站大門口!”
“楚雲飛的人來了,就告訴他們——這裡,八路軍事先光複,秩序井然,不勞友軍費心!”
“想硬闖?問問咱們戰士手裡的新家夥答不答應!”
“和尚!段鵬!吳峰!”
“旅長!” 魏大勇和段鵬,還有吳峰挺身而立。
“特戰連、偵察連全部撒出去!”
“盯死晉綏軍東進的必經之路!給老子把眼睛放亮,耳朵豎尖!”
“是!” 三人領命。
部署完畢,李雲龍走到窗邊。
東方天際已泛起一絲微弱的魚肚白,狂歡的篝火漸次熄滅,隻餘縷縷青煙倔強地升向即將破曉的天空。
遠處的村莊傳來零星的雞鳴,新的一天,在勝利的疲憊與未知的緊張中降臨。
“老趙,”
“通知所有部隊主官和根據地乾部,天一亮就開會。”
“狂歡結束了。”
“告訴同誌們,仗,還沒打完。下一場,是為咱窮苦人自己打的江山!”
他回望地圖上那一片用鮮血換來的山河,目光如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