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夷光大清早就帶著盛童去醫院。
出門的時候剛好遇上陶姨。
陶姨一聽說是要去醫院會診,也要跟著去。
去醫院的路上,盛夷光心裡打鼓。
和裴度決裂以後,兩個人再無聯係,關係降至冰點。
就像是回到了四年前。
盛夷光不確定裴度會不會一氣之下取消會診。
到了醫院,盛夷光問了服務台,得知沒有取消。
不但沒有,盛夷光和盛童還得到了全方位的照顧。
盛童檢查的時候,護士輕聲細語,安撫他的情緒。連在外麵等待結果的盛夷光都有人陪伴,講解檢查項目,從專業的角度寬慰盛夷光的心。
檢查完,立馬有人端上早餐。
檢查結果出來,七八個穿著白大褂的專家一起製定手術計劃,有問必答,極有耐心。
至於手術費,在組建這支醫療隊的時候,裴度就已經付過了。
盛夷光的心口就像是被一塊大石頭壓著,沉甸甸的難受。
離開時,盛夷光停了停,等陶姨帶著童童走出辦公室,問醫生。
“除了我們,還有人來過,或者打過電話關心今天的會診嗎?”
“沒有。”
盛夷光手指微微收緊。
這次,是真的如他所願了。
“謝謝。”
盛夷光跟上陶姨和盛童的腳步,進了電梯,掏出手機點進裴度的微信頭像。
聊天還停在上次裴度告訴他要為盛童找醫生那裡。
最後的對話是
——【高興嗎?】
——【高興的】
盛夷光回想起父母離異,跟了爺爺奶奶的那段日子。
沒有人在乎他高不高興。
所有的親戚都語重心長地告訴他,爺爺奶奶年紀大了,養育他不容易。
要懂事。
要孝順。
要好好讀書。
不要添麻煩。
盛夷光的性子就這麼越來越柔軟。
逢年過節少了一瓶飲料,爺爺奶奶會說:“小光不喝也可以的,對吧?”桌子坐不下了,爺爺奶奶會說:“小光不坐也可以,他去廚房吃。”
他的衣服永遠大一號,空蕩蕩地掛在身上。
因為,“買大些穿得久一點,我們小光又不挑。”
盛夷光看著冷,其實脾氣好的事,學校裡也有人知道。
上學的時候,班裡統一訂購的《老人與海》有一本書脊壞了一塊,封皮也有一道很深的折痕。
發書的同學有些為難,“盛夷光,這本他們都不想要,給你可不可以?”
盛夷光點頭。
同學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走了。
盛夷光撫著封麵,想把折痕壓下去一點。
裴度看到了,把他那一本遞了過來,抽走了有折痕的那一本,表情不耐,“盛夷光,不喜歡要說。”
“沒有不喜歡,我都可以。”
裴度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問:“那你拿到沒疤的,高興嗎?”
盛夷光心頭微震,像一潭死水被盤活。
少年的眉眼在一瞬間清晰無比。
盛夷光撫了撫嶄新的封皮,心裡有隱秘的雀躍。
他點頭,“嗯。”
不是為書。
是為有人在乎。
……
盛夷光低下眼,思緒從回憶裡抽離。
他看著那兩條消息,低聲喃喃。
“裴度,我不高興。”
盛童的手術定在五天後。
盛夷光要照顧盛童,為了不耽誤項目進度,盛夷光向經理提出退出項目組。
經理沒批。
“上頭不滿意擬定的推廣人,要更換,壓力給到了營銷部,咱們這邊沒那麼忙,你這時候退了多不劃算。”
盛夷光有些訝異,“是裴總不滿意嗎?”
“那就不知道了。”
盛夷光眉目微斂,沒再問。
五天後,盛童手術十分順利。
隻是需要住院觀察一周。
這一部分的費用裴度也早就交過了。
盛夷光看了賬單。
賬單涵蓋會診,手術,住院,以及三個療程的藥費,彙成了一個讓盛夷光咋舌的數字。
也沒有人和他說,這筆錢是裴度借給他的,要還。
隻說,“裴總交過了。”
盛夷光想起張揚弄臟了裴度的西裝時,裴度一筆筆算得很清。
還說:“我是有錢,不是有病。”
可現在……
盛夷光有一種他朝裴度扔泥巴,裴度拿它種荷花,還把荷花送給他的感覺。
心裡很不是滋味。
盛童手術後需要在醫院觀察一段時間,看術後恢複情況,好的話就可以轉回家。
盛夷光等他情況穩定了些,就回公司繼續上班。剛到公司,就聽到公司員工湊在一起說八卦。
“就在公司大樓門口,太嚇人了。”
“之前就聽說創合亂,沒想到亂到這個地步。”
創合萬象,裴家的總公司。
盛夷光當即停下腳步,“創合怎麼了?”
“你不知道啊?創合的太子爺在公司大樓門口被捅了。公司正要派代表去醫院探視呢。”
盛夷光大腦一片空白,心臟猛地騰空,然後嘭地砸落。
他呆滯地站在原地,視線裡,同事關切地在他眼前揮手,嘴唇一張一合,大概是在說什麼。
可是他聽不見。
冷靜,冷靜,冷靜!
盛夷光退了一步,深吸一口氣,讓情緒稍稍冷卻。
“我沒事。”
“盛夷光是被嚇到了吧?這事是挺嚇人的,這個太子爺當得也是不容易。”
“我聽說他是半路回家的,誰能服他,再晚點估計老爺子繼承人都選好了。”
“也是……”
盛夷光心慌手抖,問清了醫院位置,來不及和任何人說一聲就衝到了醫院。
走廊上全是前來探視的人,都被攔在門外。
秘書被好些人圍著。
盛夷光根本擠不進去,隻能焦急地看著他,希望他快點看到自己!快點看到!
像是有心靈感應。
秘書視線掃過時,停在了他的身上,淡淡一笑。
“盛先生。”
圍著秘書的人回頭看向盛夷光。
誰啊?
裴總秘書還主動打招呼?
盛夷光立馬上前,撿著最關心的問。
“他怎麼樣?”
“不便告知。”
盛夷光呼吸停了停,心裡更慌了,眼睛有點熱熱的,“醒著嗎?”
“醒著的。”
“那我能不能進去?”
“稍等,我去請示。”
秘書開門進屋。
屋內,裴度穿著一身病號服,麵色蒼白,連唇色都是白的。
樣子是病弱的。
可他半躺在床上玩手機,樣子慵懶又散漫,病房被他躺出五星級酒店的感覺,看不出一點兒傷重的樣子。
“裴總。”
裴度頭也不抬,“外麵來了多少人?”
“各公司都派人過來了。”
“難怪那麼吵。”
“盛先生也來了。”
裴度緩緩抬眼。
秘書問:“要讓他進來嗎?”
裴度又垂下眼,過了會兒,放下了手機。
“讓他進來。”
“是否要告訴他實情?”
裴度是在演戲。
今天中午,他前腳走出大樓,後腳竄出一個人,持刀往身上招呼。
裴度聽到他嚷嚷,“奸商!還我血汗錢!”走了個神,被劃了一下。
拖欠工資這種事裴度手底下沒有。
那幾個和他作對的老登有。
擺明是禍水東引,引他身上來了。
行凶的人被製服後,裴度當機立斷,捂著傷口,直接一個倒地不起。
任由一群人兵荒馬亂地把他抬到車上,送到醫院。還放消息出去,允許探視,一群想拍馬屁的立馬就“吻”了上來。
外界以為的裴度:傷重虛弱。
實際的裴度:僅有的一道口子已經愈合。
裴度想做的就是把事情鬨大。
把東引的禍水變成淹沒所有人的大洪水。
讓所有人都看看,那群老登(劃掉)傻逼,用虛不受補的腦子乾出了什麼喪心病狂的事。
裴家的爭鬥,裴度不欲盛夷光得知。
“告訴他乾什麼?”
“盛先生看起來快哭了。”
裴度嘴角一點點,慢慢地挑了起來,但又很快拉直,有點兒欠揍的說:“那他會不會進來就撲在我身上哭?”
“……應該不會。”
“對了,我什麼時候出院?”
“明天。您說,您要帶傷上崗,殺穿董事會。”
裴度往柔軟的床榻裡陷了陷,漫不經心地開口,“不急,續三天房費。我今天心情好,樂意讓那幫老登多活幾天。外麵那些人叫他們都散了吧。”
“是。”
秘書開門,關門。
再開門,關門,盛夷光走了進來。
視線交彙。
雙方看起來都很淡定。
裴度暗罵了秘書一句,哪來的快哭了。
率先移開了視線,動了動,“嘶”了一聲,餘光看到盛夷光上前後,又慢慢把頭扭向窗戶。
“你來乾什麼?”
“我來看看你。”頓了頓,又補充,“代表公司。”
“禮都不帶?”
“……”
盛夷光安靜了片刻,問:“是誰傷的你?”
“說了你也不認識,和公司事務有關。”
盛夷光見他不想說,也沒再追問。隻是裴度看起來不太好,他不想走,主動問。
“你要不要喝水?”
“喝。”
盛夷光接了一杯水,插了吸管遞到他嘴邊。
裴度看看吸管,又緩緩抬眸看他,眼神有些涼薄,“彆這麼寵,我會誤會的,同學。”
盛夷光抿唇,不希望他多想,卻又忍不住關心他,便說:“我對同學都比較關愛。”
裴度氣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