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後,考教結束。
【石上泉居】內頓時變得寂靜無聲。
所有清溪少年,包括李敬之等人都轉頭看向了溫綜明。
溫綜明顯得的有些心不在焉,冷場了好一會後,他才像是回過神,淡笑兩聲。
“嗬嗬,都不錯,都不錯。”
這話,讓一眾清溪少年心下都有些不滿。
什麼叫做都不錯?
我們在這裡辯經義,論聖人言,說得嘴巴都要乾了,你這個“考官”就輕飄飄來一句都不錯?
到底哪裡不錯?
誰不錯?
總得分個一二三出來吧?
這些少年,基本上都是清溪縣內官吏、士紳、富商之子,在父輩安排下想要在溫綜明麵前刷刷好感。
如今溫綜明不冷不熱的態度,卻讓他們失落的很。
“啊哈哈,能得院正一句不錯評價,爾等孺子偷著樂吧。”
見現場氣氛著實變得尷尬起來,李敬之哈哈一笑,打起了圓場。
他算是看出來了,在場少年包括他兒子李仁浦在內,都沒能入溫綜明之眼。
“誇張了,誇張了。”溫綜明聞言,連連擺手,“在老夫眼中,貴縣少年英才確實都不錯,剛剛儒道經義辯論的都很精彩嘛,尤其這位……滔滔不絕,很有古之名士風采嘛。”
說著,他伸手指向李仁浦。
溫綜明負責的雖是【鑿枘院】,但好歹也是正兒八經科考出身,自然也懂得儒家經義。
李仁浦的表現,明顯要遠超其他少年,他都看在眼裡。
可惜,這一次他來清溪縣,是受人之托而來,心中早就有了目標,對於表現還算不錯的李仁浦,也就談不上多在意。
“仁浦,還不謝謝院正?”
看到溫綜明終於是點評了自己的兒子,且評價還不低,李敬之頓時大喜,朝著自家兒子輕叱一聲。
李仁浦看著絲毫沒有太多高興。
隻是礙於父親發話了,他不得不勉強擠出笑容,朝著溫綜明俯身一禮:“學生謝過溫院正褒美。”
見李仁浦不情不願的樣子,李敬之心下登時惱火起來。
“真是混賬!”
“居然被一個女人迷得如此神魂顛倒?”
“我李敬之英明一世,怎麼就生出這麼個蠢貨?”
李敬之太陽穴突突直跳,拳頭都忍不住捏了起來。
他很早就知道自己兒子對學院的一個女同窗頗為迷戀。
少年人情竇初開,正是慕少艾的年紀,對於異性有朦朧好感,實屬再正常不過。
李敬之自己都是過來人,知道這種年少時的衝動往往持續不了多久。
他本以為,李仁浦會很快恢複過來,但誰想……
“老夫聽聞貴縣尚有一個叫淩清漪的學子,文武資質皆極為不凡,今日她未曾來嗎?”
溫綜明的話音響起,算是圖窮匕見了。
他此番親臨清溪縣,正是衝著淩清漪而來。
不過,倒不是他自己相中了淩清漪,想要將其招入【鑿枘院】。
而是……他的老友大儒蘇秉謙,聽聞到淩清漪天才之名,動了愛才之心,便托他探探淩清漪的底,看看這位名聲都已經傳到金陵的天才,是否是真材實料。
“淩清漪!”
李敬之臉都黑了。
自己兒子愛慕的女子,不就是這個淩清漪麼?
老實說,對於淩清漪的天資,他還是很讚賞的,長相更是令他都感到驚豔。
但奈何這個女孩子是死腦筋,一心想著考入【緹騎司】。
以至於自己的傻兒子,也一天天嚷著要考【緹騎司】,讓李敬之又氣又無奈。
“淩清漪!!”
相比起自家老子臉都黑了,李仁浦卻是雙眼發亮。
原先還有些死沉沉的他,這會竟變得主動起來。
“溫院正,學生與淩清漪乃是同窗。”
“淩清漪天縱奇才,文武之姿,驚才絕豔,比學生強了千百倍都不止。”
“院正您想見她的話……學生可以替您帶話給她。”
李仁浦滔滔不絕,神采飛揚。
仿佛,一提及淩清漪三個字,就讓他變得脫胎換骨似的。
他老子聽得太陽穴突突直跳,若非場合不對,他都想拿大棒抽死這個蠢貨了!
“哈哈哈,好一個熱心的少年郎,老夫倒是要謝謝你了。”
“不過,沒必要這麼麻煩,老夫行程中有考察學院的環節,到時候自能見到淩清漪。”
溫綜明擺擺手,笑道。
說話間,他轉頭看向李敬之。
“說起來,這淩清漪倒也是命好,竟入了我那老友之眼,未來進【稷下學宮】,甚至成為我老友門下首席……都不在話下。”
他口中的老友,正是大儒蘇秉謙。
李敬之聽著心下酸澀得跟掐了檸檬似的,麵上卻是不顯,剛想順口也跟著恭維幾句。
卻突然聽到自己的傻兒子,一臉不以為然地回道。
“不可能!”
“我最了解淩清漪了,這世上沒人能讓她改變考【緹騎司】的決心。”
“就算溫院正您故友……來自【稷下學宮】,都不可能讓淩清漪改變主意。”
李仁浦說這話時,有種朝聖的感覺,語氣帶著滿滿的堅定。
淩清漪會棄【緹騎司】不考,改投【稷下學宮】?
不可能的!
大儒來了都沒用!
“哦?小友緣何如此篤定?”
“要知道我那老友可是當世大儒,若能得他青睞,拜入他門下,連剛進學宮的三年深造曆練都能免去,直接入內宮當首席。”
“老夫覺得……但凡隻要不是傻子,都知道該怎麼選吧?”
溫綜明輕撫長須,似笑非笑地看著李仁浦。
李仁浦聞言,腦子都沒能轉那麼快,話卻已經脫口而出。
“淩清漪不是那種人……”
他一下子很激動,試圖想要告知溫綜明,那是仙子,女神,怎能用看待尋常人的眼光來看她?
少年人很上頭,都有些忘卻了眼前的溫綜明是來自金陵的大人物。
他說得手舞足蹈,也有些語無倫次,翻來覆去都是淩清漪怎樣好怎樣好,就算是大儒,都不可能改變她報考【緹騎司】的決定。
身為他父親的李敬之,這會已經麻了,腦子裡嗡嗡作響,隻剩下一個念頭……鱉犢子,回去後非把你打得娘都不認識!
溫綜明也沒想到這個少年會如此之勇。
勇到了連他都有些懵逼的程度。
溫綜明捏捏眉心,也不知是醉意上湧了還是什麼。
此刻,身前少年的身影,落在他眼中,竟跟他養在家中的老黃狗身影高度重合起來。
他心下不由感歎了一句,這少年好像條狗啊。
……
淩家小院。
廊簷下,洛硯倚靠在胡椅中,手握著一卷書卷,隨意地翻閱著。
院內,淩清漪正在清洗著昨日她和洛硯換下來的學子袍。
少女的動作很麻利,白嫩的小手搓揉著淺青色學子袍,時不時還抬眸看一眼廊簷下的洛硯。
“漪漪!”
正在看書的洛硯,突然停了下來。
他坐直身姿,望向淩清漪。
“怎麼啦?”
淩清漪一怔,問道。
阿硯彆不是又要作怪了吧?
上午親了她,都讓她害羞了好半天……
“倒也沒什麼事,隻是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洛硯說道。
淩清漪也聽得好奇起來,到底什麼問題,能讓阿硯還特意要問我?
可千萬彆是什麼不正經的問題啊……
想著,少女便有些忐忑地問了句:“什麼問題呀?”
“你不是一直想考緹騎司麼?”
“我在想……要是我沒開竅,武科依舊跟以前那樣不忍目睹,但文科卻突然變好了,結業考核時,成績達到了【稷下學宮】的要求。”
“這時候如果我讓你跟我一起去【稷下學宮】,你會怎麼選擇?”
“是堅定地進【緹騎司】,還是願意轉文,跟我一起去【稷下學宮】?”
洛硯有些興致勃勃地朝淩清漪問道。
這個問題,他上輩子也問過淩清漪,淩清漪沒有回答。
剛剛突然想起後,洛硯很想知道,這輩子的淩清漪,會跟上輩子一樣,避而不答麼?
淩清漪顯然有些意外。
“阿硯,你怎麼突然問這個?”
“你就當我在假設。”
“這樣啊,我想想……”
和上輩子不同,淩清漪並沒有避而不答,很認真地思索起來。
幾息後。
她揚起小臉,凝眸看向洛硯。
“如果你非要讓我跟你一起考【稷下學宮】,那……我就跟你一起去!”
少女的語氣說不出的認真。
顯然不是在敷衍。
雖然她最想去的還是【緹騎司】,但為了阿硯,她可以放棄的。
洛硯一怔,旋即搖搖頭。
“你傻啊,報考【緹騎司】可是你最大的願望。”
“為了我一句話,就麼放棄了?真是個傻姑娘……”
他嘴上在說著少女,心中何嘗不感動?
淩清漪聞言,皺起了瓊鼻,瞪了洛硯一眼,露出凶巴巴的表情。
“人家才不傻呢。”
“我那是因為……因為……”
後麵的話,少女有些不敢說出口。
她隻是在心中默默補充了一句。
那是因為,阿硯你在不斷變好,讓我越來越喜歡了呀。
看著自家小青梅習慣性地口是心非,洛硯心下好笑。
前世這個時間節點,他正好覺醒了穿越前的記憶,認為自己基礎太差,臨時抱佛腳已經來不及,便在學院小考時直接擺爛,以至於最後被學院清退。
這讓淩清漪差點氣死。
少女頭一次生了很大的氣,跟他吵了一架。
彼時的洛硯,都知道自己是穿越者了,心氣何等之高?
雖然也知道自己小考擺爛做得不對,卻也不願意對一個小姑娘低頭,便直接選擇了搬出淩家。
這也是他十五年來,頭一次和淩清漪分開。
如今想來,讓洛硯突然有種唏噓感。
“阿硯,你這是什麼眼神……”
感受到洛硯直勾勾看著自己的眼神,淩清漪突然心虛起來。
一顆心砰砰直跳,聲音也越來越小。
她心下都有種錯亂的感覺,既期盼洛硯像早上那樣不正經地“欺負”她,卻又怕洛硯真這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