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校冷哼一聲:“大不易?朕看,是官官相護,不願辦,或不敢辦吧?查!”他也不想多問,直接命令:
“著你立即差遣東廠得力人手,詳查西山所有私礦之背景、礦主、規模!若有小商戶為生計所迫、僅求薄利、無甚大背景者,著有內廷稽核司議定價格,由內務府出資,平買其礦坑、器具、存煤,勿使小民受損,且妥善安置原有礦工,留用者。”
話鋒一轉,朱由校的語調寒意森森:
“若查明係在朝高官、勳貴外戚之家奴、莊頭倚仗主家權勢私開,或豪強士紳勾結官吏,無視禁令公然牟利者——不必請示!一律視為藐視法紀、侵蝕國本、驚擾地脈之大不敬、貪瀆之罪!”
“著即:查封!罰沒!所有礦井、財物、存煤,儘數充公!主事者及其背後倚仗之家主、靠山,追繳曆年非法所得,課以十倍重罰,若是不繳,則以意圖破壞大明氣運,有謀逆之心論處”
“另,命內務府新組一局:西山石炭局,由南海子派商人負責,統一管理西山所有煤礦,嚴密排查各礦實情,集中整治。凡隱患深重、采法拙劣、危及礦工性命之危礦弊窠,一經查實,即刻封停!不得遷延!”
“其礦上原有之礦工,一律收編為官礦雇工,其每日應得之工錢,自收編之日起,於官礦常例之上加三成,務必使其生計安穩。”
“該局另負協理京畿民用煤炭之責。為免富商囤積、奸吏盤剝,使升鬥小民於寒冬凜冽時亦得禦寒之資,著頒恩旨:
凡京城登記在冊之戶籍民戶、軍戶(憑戶帖為準),每月可憑戶籍,按限價(定為市價之半)購得平價官煤一百斤!由石炭局協同五城兵馬司依戶籍冊核驗發放,嚴防奸猾冒領。”
朱由校的目光掃過街角那些探頭探腦、形容猥瑣的身影,嘴角勾起一絲冷酷的笑意:
“至於京城這些遊手好閒、為禍街坊、強索‘保護費’的潑皮刁徒、惡丐閒漢,為京師一害!”
“著令錦衣衛、順天府、五城兵馬司合力,按名冊戶籍,清點拘拿。一個不許漏網!將其等,全部發往西山官礦!”
他的聲音如同金石撞擊,帶著無情的決絕:
“遣送之後,作懲戒役。頭三年,不發工錢,每日僅予兩頓粗糧雜麵餅子,鹹菜清水,勉強果腹不餓死即可。所食者,計入其後期工錢賬內扣除!”
“三年期滿後,若有願洗心革麵、按其勞作量比照普通礦工五成核發工錢。夥食亦可稍加改善。”
“倘若仍有頑劣不化者,偷奸耍滑、滋生事端、煽動抗命——立殺無赦!投入廢礦,封閉洞門,令其自生自滅!不必留手!”
“告訴這些鼠輩,”朱由校的聲音如同寒冰落地,“朕給他們留條活路,代價就是要用他們的力氣,在暗無天日的礦洞底下,為朕和朕的子民挖出乾淨、純粹、燃燒起來能溫暖京城千家萬戶的石炭!”
魏忠賢深深一躬到地,語氣帶著敬畏與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
“老奴領旨!皇爺此計,恩威並施,雷厲風行!平買小礦以安民,抄沒重罰以儆效尤,優恤良礦工以收其心,嚴懲惡徒以淨市井,更得大量煤源以備冬需真乃一石多鳥,聖明無雙!老奴必親自督辦,絕不容情!”
回到乾清宮的朱由校,褪去了一身沾染市井塵埃的便服,換上常居宮中的明黃常袍。殿內燭火通明,驅散了深秋的寒意,卻驅不散他心頭那份沉甸甸的鬱結。
他屏退左右,隻留魏忠賢在殿角侍立。殿內一片寂靜,隻有燭火偶爾發出的劈啪輕響。
朱由校沒有立刻批閱堆積如山的奏章,而是緩緩踱步至巨大的《大明混一圖》前。他的目光掠過沈陽、遼陽、廣寧……這些剛剛經曆過血火洗禮的名字,最終定格在輿圖中央那座象征著帝國心臟的城池——北京。
今日的微服之行,如同在他平靜的帝王心湖中投入了一塊巨石,激起的漣漪帶著冰冷的寒意。
那碗滋味醇厚的燉肉,那外酥裡嫩的豆沙餡餅,老者慈祥而無奈的笑容,小孫子怯生生卻懂事的眼神……
這些溫情的畫麵,與張三那獐頭鼠目、充滿惡意的嘴臉,老者談及“巡街老爺”和“街麵好漢”時那深入骨髓的恐懼,以及那句“聽說他跟成國公府上的一個管事的侄子認識”的低語,交織在一起,形成一幅無比刺眼的畫卷。
自從穿越以來,他宵衣旰食,改革內廷,誅殺貪墨,提拔實乾官員,一改萬曆以來的暮氣沉沉,朝野上下雖未明言,但他心中未嘗沒有一絲自得——這大明江山,在他手中正煥發新生。
然而,今日這小小巷口的一幕,如同狠狠一巴掌扇在他臉上!火辣辣的疼!
“天子腳下,首善之區……”朱由校喃喃自語,聲音在空曠的大殿中帶著一絲冰冷的回響,“竟也藏汙納垢至此!”
他想起那老攤主絕望的眼神,想起小男孩被威脅時的驚恐,這絕非孤例!那巷口短暫的衝突,不過是冰山一角。
五城兵馬司的兵丁、盤踞街巷的潑皮、甚至那些隱藏在勳貴府邸陰影下的“管事侄子”們……他們織成了一張無形的網,盤剝著升鬥小民,蛀蝕著帝國的根基!
“官官相護,盤根錯節……”朱由校的指尖重重敲在輿圖上北京城的位置,“難怪!難怪朕的旨意,到了下麵往往走樣。難怪那些貪官汙吏,總能找到庇護。難怪這些潑皮無賴,敢如此囂張。”
一股強烈的憤怒與責任感在他胸中激蕩。薩爾滸的慘敗,沈陽的浴血,遼東的糜爛,根源之一,不正是這自上而下、由內而外的腐朽嗎?若連京畿之地都治理不好,談何經略遼東?談何中興大明?
他猛地轉身,目光如電,射向垂手侍立的魏忠賢:“魏伴伴!”
“老奴在!”魏忠賢立刻躬身趨前。
“今日之事,你也親眼所見。”朱由校的聲音低沉而充滿力量,
“五城兵馬司,名為巡防緝盜,實則積弊如山!兵丁多市井無賴充任,或與地方豪強、潑皮勾連,勒索商戶、欺壓良善,已成京城一害!此等衙門,已不堪其用!”
魏忠賢心頭一凜,知道陛下這是要動真格的了,連忙應道:“皇爺明鑒!五城兵馬司確已糜爛不堪,非雷霆手段不能整頓!”
“整頓?”朱由校冷笑一聲,“積重難返,恐非整頓所能奏效。”
他踱回禦案之後,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光滑的桌麵,思路愈發清晰:
“將五城兵馬司從兵部中分出來,將其裡麵的人員給朕挨個審查,但凡涉及命案或貪腐超過百兩,直接送去西山挖礦,通過審查者,從中選拔精壯人員執法,老幼安排合適崗位,將其改組為一個新衙門!”
“一個唯朕命是從、權責專斷、令行禁止的新衙門!專司京城街巷治安、市容整飭、禁絕強索勒索、糾察不法胥吏兵丁之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