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校聲音轉高,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與一絲難得的仁念:
“故而,朕意:汰弱需行,但須有撫!破而後立,亦需周全!”
他目光銳利地掃過陳策、戚金、王英卓:
“汰弱令下,凡年逾三十五、傷病纏身、技藝不堪戰陣而遭汰革者,此非其咎。他們為我大明服役一生,縱無沙場功勳,亦有苦勞。朕不忍其老無所依,更不忍其為京師添亂。”
“擢爾等另立一營——‘工役營’,此營不入京營戰鬥序列,專司糧秣轉運、營盤構築、道路修葺、器械養護、騾馬照料等一應雜役工兵事宜,其餉銀按京營正兵五成支給。
雖略薄,然足堪溫飽,更使其有事可做,有地安身,不致流離失所。待其真正不堪勞作之時,亦由營中撥銀撫恤,送歸原籍安置,此為朕給這些老卒尋的一條生路。”
陳策、戚金眼中頓時流露出欽佩與激動:“陛下仁德,此策周全。此工役營之設,實乃安定人心、絕其後患之良法,臣等必妥善辦理,使汰下之兵,各得其所!”
朱由校微微頷首,隨即回歸核心的鐵血整治方略:
“自然,汰出老弱充實工役營,乃是安置撫恤。然對那些身強體壯卻虛耗軍餉、依仗關係屍位素餐之混蟲蛀蠹,朕絕無半分姑息!”
“朕予爾等先斬後奏之權,以朕親軍精銳為筋骨,徹底蕩滌營中蛀蟲,一應貪墨不法,無論牽連何人,公審明典,主犯立決,協犯重刑!
再以嚴苛操練整飭舊軍,同時招募京畿健壯良家子,以新法操練,以朕之精兵為中堅,將舊軍徹底改造融入其中。如此破而後立,雙管齊下,可有一線生機?”
陳策、戚金聞言,猛地抬頭,眼中爆發出難以置信的狂喜與決心。
這等前所未有的龐大權力與魄力,皇帝這是要掀翻桌子,徹底鏟除腐朽根基,再行澆築。
“陛下,若得此權柄與倚仗。”陳策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
“臣等願為陛下前驅,雖千夫所指,萬死不敢辭。以此重典,或可蕩除積弊!以精兵為骨,良家子為肉,嚴格操練,假以時日,京營必能脫胎換骨!”
戚金更是轟然起身,單膝跪地:“陛下聖明,破釜沉舟,方是正途。有此雷霆手段,臣戚金定將這群散沙朽木,練成護國棟梁!”
朱由校目光灼灼,掃視二人:“好!既是如此!王英卓、陳策、戚金聽旨!”二人精神高度集中。
“擢王英卓為都督同知、提督京營戎政,總攬全營!”
“擢陳策、戚金為署都督僉事、鎮守京營總兵官、協理京營戎政!”
“爾三人協同,持朕尚方之令,照此方略辦差:
徹查點驗,一月為期,汰老弱虛冒,肅貪務必雷霆,贓證確鑿即斬,勿論親貴!家產抄沒充餉!
“以朕南海子龍驤軍五千精銳入營,為中下軍官基乾。空額速募良家子補足,依龍驤軍操典嚴訓,人員定額十萬,其中正兵六萬、鋪兵四萬。”
“還有與你們同來的曹文詔,朕聽聞其素來勇猛,就做個神樞營副將吧”
“軍需報備,凡營中所需火器、甲胄、戰馬、糧秣,開出詳單,即刻報備戶部、工部!”
“朕特許你們,先以南海子所存備用軍械支應,第一批支給你們鑲鐵棉甲、魚鱗甲、山文甲等一萬套、其他雁翎刀、長槍、弓弩箭矢,你要多少,朕給你多少,”
“後續軍備由內府會同戶部、工部,按需撥發,絕不吝嗇。除戶部所撥,朕每月再撥糧二十萬石,羊五千頭,漁獲不限量供給。”
朱由校目光如電,一字一句道:“京營乃國本,朕授爾等先斬後奏之權,亦付爾等天大之乾係。半年為期,朕要看到一支軍容整肅、號令嚴明、可戰可用之新軍,勿負朕望!”
“臣等領旨!必肝腦塗地以報!”陳策、戚金、王英卓齊齊跪地,聲音鏗鏘,擲地有聲!
朱由校一口氣說完,目光灼灼地盯著三人:“京營積弊,盤根錯節,此非尋常整頓,乃是一場硬仗!怕是不怕?”
陳策、戚金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久違的血性與興奮。
“臣等定不負陛下重托!必還陛下一支如臂使指的精銳!”戚金、陳策抱拳,聲音斬釘截鐵。
王英卓則沉默跪拜領旨,作為係統出身的他,眼神中那份沉穩與忠誠,已是最好的回答。
朱由校頷首,目光轉向一直默默肅立的沈有容:
“沈卿!”
“臣在!”
“爾久鎮海疆,深知海事。登萊水師,經年萎靡,幾同虛設。”
朱由校身體微微前傾,語氣帶著不容置喙的決心:
“朕命爾為提督登萊等處海防軍務,總督水師總兵官,加前軍都督府僉事。專責整飭登萊水師,為朕重建一支海上強軍!”
“沈卿,有什麼要求儘管提。”
沈有容心頭巨震,這等重用,遠超他預期。他深知朝廷財政艱難,更知兵部、工部向來以水師靡費而推諉拖延。
他略作沉吟,謹慎地提出了一個他認為已算不小的需求:
“臣……領旨謝恩!臣以為當務之急,需造堪用大戰船。懇請陛下恩準,許登萊……建造新式千五百料福船十艘,配以佛郎機、大將軍炮……”
他想著是,有十艘像樣的船,總好過那現在水師裡麵的那些破舊船隻、鳥船等小戰船。
“十艘千五百料?”朱由校聞言,眉頭微挑,隨即發出爽朗的笑聲:
“沈卿!你這是在替朕省錢嗎?”笑聲收斂,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驚濤拍岸:
“朕要的不是修修補補,是海上的無敵艦隊!”
“朕會命天津衛船廠,為登萊水師提供三千五百料大型福船戰艦三十艘,此乃旗艦主力,船首、船尾及兩舷,皆需預設炮位,不少於十座,以大口徑改良佛郎機炮為主,載員一百四十人。”
“另提供三千料(六百噸)輕型護衛炮艦六十艘,裝備改良佛郎機炮十二座,載員一百六十人,為艦隊前驅耳目。”
“船!給你最好的!炮!給你最大的!人……”朱由校目光灼灼,
“朕從天津水師、預備水師營中,抽調最精銳熟諳水戰之官兵兩千,以此為骨,授你便宜募兵、訓練之權,速成精銳。”
沈有容已經完全懵了!
三千五百料大船,整整三十艘?那相當於九十艘他所求之船的總噸位。輕型炮艦還再加六十艘?外加兩千精銳骨乾,還有這前所未有的賦予緝私和刺探敵情大權!這潑天的手筆!這莫大的信任!這縱橫四海的豪氣!
要知道,他當年在福建,帶著寥寥幾艘修補過的老式福船、幾十條小哨船,就敢跟船堅炮利的荷蘭殖民者(紅毛夷)硬碰硬!
靠的就是一股血勇和對海疆的責任,他何曾奢望過能擁有如此強大的艦隊?!他隻覺得一股滾燙的熱流從心底直衝頂門,鼻子微微發酸。
他“撲通”一聲再次重重跪倒在地,聲音竟帶著一絲抑製不住的顫抖:
“陛……陛下天恩!如此重托!臣……沈有容,肝腦塗地,必為陛下,為大明治下這萬裡海疆,必使日月所照,儘歸王師所指!若有負聖恩,提頭來見!”
這份震撼,這份感動,不僅源於皇帝的“大方”,更源於那深沉刻骨的知遇之恩!
皇帝不僅給了他船,給了他兵,更給了他信任、權力和一個名留青史的舞台!這對他這樣一個畢生誌在靖海安疆的老將而言,無疑是夢寐以求的知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