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春夏之交,今年天氣異常炎熱。
汝縣已經將一個多月沒有下過雨,就連稀稀拉拉的滴星兒都掉不下來。
往往是陰雲剛剛聚集沒多久便又被陽光驅散,轟隆隆的雷聲也隻是像抽了幾十年旱煙的老頭乾咳一般,隻是聲音比較大。
汝縣石嶺公社的街道上,來來往往的行人顧不得跟在街上尋找熟人聊天,一個勁兒的呲著牙找陰涼的地方。
街道中間,一名頭戴破草帽,身穿米黃色背心、藍色粗布褲子的年輕人難受的擦了擦臉上的汗,蹬在自行車上的破解放鞋拗不過腳趾,倔強的曬著太陽。
劉一民將自行車停到郵局門前,撥開人群,匆匆地朝著郵局裡麵走去,手緊緊地提著斜跨在肩上的軍綠色挎包。
挎包的包邊磨損的很嚴重,綠色的線頭稀稀拉拉,露出了布料的原色,底部還有一個大補丁。
“同誌,我要寄信!”
“掛號還是平信?”郵局的工作人員一邊搭話,一邊忙著手裡麵的活,手裡麵拿著針線,快速縫著包裹。
這是郵局在石嶺公社的代辦點,隻有三個工作人員加上一名郵遞員,忙的時候手裡麵的活根本停不下來。
寄信用信封,寄物品的話則要裝進袋子裡麵,工作人員親自用針線給縫上,外麵寫好地址,這樣可以防止物品丟失。
“掛號信,同誌麻煩給我拿一個大點的信封,我寄的有點多!”劉一民耐心地說道。
郵局的工作人員是幾個鐵飯碗裡麵為數不多服務態度可以的了,甚至可以說是很好。供銷社的售貨員,能忍住不罵人就能夠評為優秀服務工作者了。
“多?再多你能寄多少?”工作人員嗤笑了一聲,將手中的包裹打了一個結後笑著抬頭說道。
接著看到劉一民手中厚厚的一遝信紙,上麵的是密密麻麻的黑色方塊字,笑容瞬間凝固在了臉上。
“小同誌,你寄的這是信?我沒看錯吧!”郵局的工作人員再三確認道。
“沒有錯,寄到燕京《人民文藝》編輯部,您看看多少錢?”
“《人民文藝》?你是作家?”
郵局的工作人員震驚地看著劉一民,目光不斷地打量著他,心裡暗道,沒看出來哪裡像作家啊!
劉一民撓了撓腦袋說道:“目前還不算,這是我第一篇小說!”
“噢,不錯不錯,當作家有前途。不過這麼多,寄掛號信可要不少錢,我先給你算一算!”
掛號信快一點,劉一民想儘快讓編輯部拿到稿子。編輯部審稿子也需要一段時間,三審之後再進行三校才能發印,另外中間還涉及到改稿。
一般的作者是必然要經過改稿這個流程的,新人嘛,編輯部總要給你挑點毛病。會明明白白的告訴你,稿子還行,但是得改,意思是我們想要更好的!
名氣大一點的作者,編輯則又一個態度,會跟你商量著改稿,你要是態度強硬點,說不定會避免改稿這個流程,編輯部覺得沒太大問題,直接發表。
現在寄信本地寄的價格四分錢,外地要八分,掛號信收費會高一點,而且還有特殊的要求,不超過兩頁一個價,超過兩頁,不好意思,你需要加錢。
劉一民的稿子寫到了四萬五千字,遠遠地超過了兩頁的限製。
“總共6毛錢,郵票在這兒自己貼,來,我先把你的稿子再裝訂一下。對了,小同誌,你的小說叫什麼名字?”
“《驢得水》!”
“寫驢的?現在‘人’都寫不過來,你怎麼還專門給‘驢’寫小說。最近《人民文藝》《燕京文藝》的雜誌我都看了,寫‘驢’不行,你得寫點十年期間受苦受難的事情。”
郵局的工作人員一邊給劉一民裝訂,一邊勸道。
工作人員說的是傷痕文學,自從77年10月劉新武《班主任》發表之後,整個文學界湧現出越來越多的傷痕文學作品。甚至出現了一種現象,隻要作品帶點“傷痕”,被過稿的概率會大大提高。
“我對‘驢’有信心,您喜歡看十年間受苦受難的事情?”
“我是工人,對這些倒也不是喜歡,雜誌上現在都是這種。”郵局的工作人員指了指旁邊的幾本雜誌說道。
這是一個對作家和純文學作品來說最好的時代,大家精神生活極度匱乏,讀書看報成為日常生活中最重要的消遣。不僅知識分子讀書看報,工人也看,農村也會有人讀報。作家地位日漸高漲,再也不是以前那個人人喊打的時候。
稿費看著不高,但是在這個時代卻算是相當高的標準,大部分作家靠著稿費都能過的不錯。極少數會跟路遙一樣,即使拿著不菲的稿酬,依然過得窮困潦倒,甚至最後去燕京領獎的路費都沒有。
《人民文藝》和《燕京文藝》剛複刊,雜誌的銷量一期高過一期,跟作品的質量有關係,但要說是決定性的,那還真不一定。這時期的文學作品,還真沒有多少能夠讓後世不斷地提及閱讀、反複揣摩的。
“同誌,再見!”劉一民笑著擺了擺手。
“再見,希望在下一期的雜誌上看到你的‘驢’。”
劉一民走後很久,工作人員一邊整理包裹,一邊思考這‘驢’到底是怎麼寫的,“驢“又有什麼好寫的。
“老張,你說會有人專門為‘驢’寫一篇小說嗎?”
“想那麼多乾嘛?你又不是作家,你能知道作家心裡咋想的?趕緊乾活吧!”接著老張放下了手裡麵的活,若有所思地說道:“不過,要是咱們公社真能出現一名作家,那可是全公社乃至全縣的大喜事。”
劉一民走出郵局,推著自行車來到街上,路麵都是土路,一下雨變成了“水泥路”。塵土在腳尖蕩起,不多時褲腿上就沾滿了黃土。
街道兩邊的行人穿著格外的統一,不是藍色就是黃色粗布衣服,夾雜著軍綠色的軍裝,大部分人的衣服上都打滿了補丁。臉上臟兮兮的,黑色的汗液在額頭滑出一道明顯的痕跡。劉一民看著這一幕,臉上有點恍惚。
一個問題他一直搞不懂,自己怎麼就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