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緣起恒山(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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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好問有一首詩,“大茂維嶽古帝孫,太樸未散真巧存,乾坤自有靈境在,奠位豈合他山尊”,講得便是北嶽恒山的景致。

此時正值初春,春寒料峭,山間尤為如此,晨間林中霧氣尚未散去,鬆樹的枝葉結著薄薄的寒霜,正如乾坤靈境,彆有秀麗。

迎著淺淡的晨曦朝露,兩個身影自曲折的山徑而下,年紀大的皺紋橫生,年紀小的不過十三四歲,皆著灰黑色僧衣,頭戴僧帽,是在山中修行的比丘尼。

日光照破霧靄,驅散林間的寒意,二人走到半山腰,在一處樹下歇息。

“師父喝水。”小少女取下腰間的水囊,遞給年長的女子。

她接過來喝兩口,便坐下誦經,於樹下做起了早課。少女見狀也隻能盤腿坐下,撥動念珠誦經。

一刻鐘後,二人完成早課,起身繼續下山,行走約十裡地,方到山下的一處小鎮。

鎮子不大,卻位於山西與河北交界處,占儘地利,商人來來往往總要住宿打尖,頗為富裕。兩位比丘尼沿著大路徑直往東走,見著遠處棚子飄白,遍地麻布素衣,就知道到了地方。

那少女上前一步,合十問候:“這位施主,此地可是王員外家?”

“不錯。”門口的管家見她們一身緇衣,便問道,“可是白雲庵的小師傅?”

“家師白雲庵定言,受貴府之請來此做法事。”少女口齒清晰,“還望老人家通傳。”

管家忙道:“老爺已經吩咐下來,二位師傅請進。”

他招呼小廝迎客,親自帶兩位比丘尼到院中的喪棚,奉上熱茶與素齋,又說了家中的情況,請她二人多費心。

定言點點頭,尋個清淨的蒲團盤膝坐下,撥弄佛珠誦經。

少女有樣學樣,跟著坐下念經。

檀香嫋嫋,哀樂陣陣,嗡嗡的低誦聲中,她的神思飄向了自己的心事。

來這個世界已經十三年了。

十三前年,她穿越成一個尚在繈褓的女嬰,被丟棄在荒郊野外,幸虧定言師太路過,聽見她啼血似的啼哭,心中不忍,將其帶回白雲庵撫養。

對於一個普通棄嬰而言,這自是莫大的幸運,白雲庵主定逸師太是恒山派弟子,武功高強,恒山派又五嶽劍派之一,江湖上名聲不小,宵小避之不及,哪怕武功平平也能平安度日。

但這是她第二次穿越。

上次穿越還是上一次……咳,眾所周知,穿一次是穿越,穿兩次算無限。

她有個金手指,是一部武功秘籍,名曰《虛空訣》,開篇就說:【明還日月,暗還虛空,飛升得道,返本還源。三千世界,性命雙修,六合寰宇,奇經八脈】。

翻譯一下就是此掛能讓修煉者穿越三千世界修習武功,待神功大成之日,便可破碎虛空,脫離世界屏障,逍遙來去。

同時,和傳統的武功秘籍一樣,《虛空訣》也要打通“奇經八脈”,隻不過六合為五臟,方位成經絡,亦要“性命雙修”,隻不過“性”在分世界,比如笑傲江湖,“命”在主世界,二者相輔相成方能成功。

普通的內功心法有行功路線,《虛空訣》不曾例外,落地繈褓後,她看見一片白光漸漸靠攏,提示明確,立即使出吃奶的力氣啼哭,順利吸引到了定言師太的注意。

被帶進白雲庵後,白光便從定言師太身上擴大到白雲庵,隨後消失不見。

——這代表她已經“引氣入體”,正式開始了自己的修行之路。

然而,展眼十幾年過去,她在山上練功至今,卻遲遲沒有達標的征兆。

是她資質太爛,還是錯過了什麼,抑或是彆有緣故?

鐘靈秀越想越愁,目光從繚繞的煙氣中回轉,鼻端充斥著員外家飯菜的香氣,肚子裡的苦水又翻江倒海起來。

老實說,在白雲庵有飯吃有衣穿,還有武功可學,已經勝過許多人,師太們脾氣不一,卻都愛護弟子,日子絕對稱不上難過。

可再怎麼樣,庵堂還是尼姑庵,不能吃葷。

孩子們身骨未成,能吃兩個雞蛋,可也僅僅是雞蛋而已。

她十三歲了,還是習武之人,身高卻僅有一米三,徹頭徹尾的小矮子!

在庵堂裡還有資質不好,平日就燒水煮飯的小尼姑們,十六七歲也才一米四、一米五。

鐘靈秀十分懷疑,自己武功難以精進就是因為營養不良。

窮文富武,營養不夠練什麼武功?

可她也沒有什麼好辦法。

恒山派規矩森嚴,如她一般的小尼姑每天都要跟著師傅,早起做早課吃早飯,通常是豆粥青菜,佐腐乳醬菜,然後抄經冥想,下午跟著另外一位教授武藝的師叔習武練劍,直到傍晚時分下課,一塊兒吃晚飯,這頓稍微豐盛,蘑菇豆皮、麵筋素肉之類的。

偶有閒暇,也要給師父師叔們跑腿,給自己做點鞋墊衣裳,基本沒有單獨外出的可能,更彆說偷偷抓鳥打牙祭。

就算千辛萬苦逮到機會,偷偷溜出去,付諸實踐也不是容易的事兒——定言師太武功一般,在恒山派無有姓名,可佛法高深,平日在庵堂為信女講經,還會寫一手好字,如果附近的村民有所求,也會下山做法事。鐘靈秀跟著這樣一位師父,大多數時間就是誦經念佛,沒碰過灶台。

故此,即便她倚仗武藝抓到一隻倒黴的野雞,既不會殺,也不會烤,要是被師父發現殺生,還得被罰禁閉,得不償失。

綜上所述,給穿越者丟臉了。

鐘靈秀胡思亂想著,不知不覺就念到天黑。

丫鬟請她們到後院歇息,並奉上一桌還不錯的素齋。

和定言師太一起用了頓飽飯,打水伺候師父洗腳,再自己洗一洗,這才能躺平睡覺。

練武?沒力氣啦。

十幾歲的身體,下山走好幾公裡,再坐一天念經,鐵打都扛不住。

鐘靈秀倒頭就睡著了。

翌日。

繼續念經,和同在恒山的道教弟子們打了個照麵,友好寒暄一番,然後各做各的法事,互不乾擾。

王員外原本是行商,攢了家底捐了一個員外郎的虛銜,身家豐厚,這回老娘故去,為她做足七天的水陸道場。

七天,整整七天坐著念經!!

鐘靈秀第一天尚可,第二天勉強,第三天就有點扛不住,靠毅力堅持了下來,第四天喉嚨沙啞,隻能敲木魚默誦,第五天神魂出竅,第六天萎靡不振,第七天已經渾水摸魚,坐著發呆。

好不容易挨到出殯下葬,依舊不能歇息,要替山上的師姐妹采購物什。

恒山派作為五嶽劍派之一,名下頗有資產,比如白雲庵、水月庵等庵堂,以及庵堂周邊的田產。這些產業無須交稅,能滿足尼姑們的日常所需。

像鐘靈秀這樣的小尼姑們,手中沒有半分銀錢,庵堂每季度發兩身衣裳,初一發放牙刷牙粉布巾等物,一應生活所需皆由庵堂負責,日常也沒有要花錢的地方。但庵中的尼姑們各有來曆,有不少恒山附近的富戶,或因女兒病弱,或欲避災強身,將女兒托給恒山派,隻做一個俗家弟子。

每逢年節,家中疼女兒的人家便會送東西上山,什麼點心衣裳,被褥棉花,自然也會留些銀錢,以備不時之需。

還有一些年長的師姐師叔,慣常出門走江湖,路見不平救了一二人家,對方也會奉上謝禮,這些銀錢,庵堂並不會收走,留給大家傍身。

隻有鐘靈秀,一是棄嬰,爹娘俱無,沒有家人照拂,二未出師,沒有行俠仗義的機會,口袋比臉都乾淨。

好在主人家懂事,知道恒山派在江湖名氣不小,又與其他門派同氣連枝,有意交好,不僅奉上素齋點心若乾,還布施兩身棉衣,一雙棉鞋,總算沒叫她空手而歸。

定言師太也疼愛弟子,沒有馬上回山,尋了處路邊麵攤,叫了兩碗素麵吃,還囑咐店家:“兩碗清湯麵,一碗加一個鹵蛋。”

待店家端上來,把有鹵蛋的推到徒弟麵前:“吃吧。”

“謝謝師父。”白雲庵不沾葷腥,鐘靈秀看見鹵蛋都流口水,迫不及待地夾起來放進嘴裡,入味的蛋白與蛋黃在口腔交融,香得連吞三口麵條。

她正大快朵頤,忽聽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小廝穿過熙攘的街道,氣喘籲籲地跑進斜對麵的鋪子裡,聲音透出慌亂:“老爺,不好了!小姐、小姐自儘了……”

“什麼?”鋪子賣些針頭線腦,除卻掌櫃的,他夫人也在,聞言兩眼微翻,直接暈了過去,急得掌櫃驚叫:“夫人?夫人!”

定言師太立時放下碗筷,囑咐鐘靈秀原地待著彆亂走,快步過去道:“貧尼白雲庵定言,略通些醫術,不如讓我為尊夫人看看?”

“有勞師太。”掌櫃將夫人托付給定言,抓住小廝斥問,“怎麼回事?不是看你看好……”

小廝一路跑來上氣不接下氣,喉嚨沙啞:“本來老太太照看得好好的,小姐說要靜一靜,就、就尋了短見。”

鐘靈秀微蹙眉頭,吃麵的速度加快不少,隔壁桌的老丈擱下筷子,重重歎氣:“作孽啊。”

攤主默默點頭,唏噓道:“趙家年年施粥,積善行德,沒想到遇見這麼一遭,真是好人沒好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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