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家機關道,“明鬼”之後便是“節葬”,兩重門之間的過道中,凹陷著這方墨池。
說是池,更像一道狹長的裂痕。
水極黑,凝而不滯,沉靜如古鏡,周圍偶有齒輪轉動,鐵索震顫,池麵才晃開幾道漣漪,但很快又歸於沉寂。
黑霧從水麵爬升,初時縹緲,漸漸又濃得能掐出水來。
“下去,讓本靈看看,你這小雜魚有幾斤幾兩。”天璿揮舞淺綠衣袖,凝聚池麵的霧氣散開了。
韓舒踩踏墨池邊緣的石層凸起,探水而下,直到濃黑池水淹沒雙肩。
人一下水,為天璿驅散的霧氣重新聚集。
作為機關城的向導,天璿解釋道:
“墨染過程之中,神魂狀態與你外在的身體不同步,城內城外的時間流速並不一致,你可以將其看做是一場試煉。”
韓舒仰起頭,池水流過肌膚的感覺有些滑膩。
“禍亂情誌,引發欲望,說白了無非是讓人看見幻覺,真有小雜毛會敗給這樣的儀式嗎?”
天璿聞言,不悅鼓起了腮幫。
“不要小看老祖遺留的東西啊!”
嘖!
她一咬牙,等會有你哭的。
唰!
黑霧凝聚,點綴韓舒的額頭,繪成方形的荊棘刺青。
墨是古代一種罪,墨其額頭,罰做苦工。
有一種說法,墨子並不姓墨,隻因受過墨刑,又主張勞動生產,因此自稱“賤人”,所以才有了他的墨姓。
韓舒摸了摸額頭,沒什麼感覺,倒是有點餓。
或許是飯沒吃飽,過了會兒,那種饑餓感越發難捱,肚子開始“咕嚕嚕”的響。
眼前墨色散儘,出現了一碗香噴噴的白米飯。
“就這?”
“第一關是克製嗎?”
餓是餓了點,不至於一碗米飯就能晃動心神,再不濟,也該加一包涪陵榨菜或者老乾爹吧?
韓舒不管不顧,放任墨池浸染。
這時,大米飯上澆了肉汁,堆了一排叉燒,擺了半個切開的蛋。
漸漸的,也有香味飄了過來。
韓舒感覺更餓了,明顯意識到了這墨染儀式的不對勁之處。
饑餓感加深,擺在眼前的菜肴會愈發豐盛。
墨家老祖,有點腹黑啊···
“哇,是叉燒飯!”天璿高興得雙手一揚,捧著碗吃了起來,“等會兒會有燒鵝,魚香肉絲,鍋包肉,辣子雞,水煮肉片,九轉大腸喔~”
嘖!
韓舒一咬牙。
隻有挨過餓的人,才知道那感覺有多難受。
腹部翻江倒海,頭暈心慌,疲憊困倦,呼吸急促···
“吃得有點撐···嗯,有醬肘子?你看這肘子它酥爛香醇、色濃味厚···”
天璿環繞餐桌轉了圈,抱著肘子就想啃。
她張嘴一咬,一根沾滿墨水的手臂急速伸出,將肘子奪過。
牙齒撞得清脆作響,她咬空了。
“什麼!?失敗了?”
“!!”
餓得神誌不清的韓舒回過神,憤懣咬了口肉。
居然連口舌之欲都熬不過?
醬肘子真好吃啊!
···
傍晚,韓舒連乾了三個饅頭、一個炊餅。
菜吃完了,菜湯子都沾著饅頭擦了個一乾二淨。
韓福貴滿臉驚詫地凝視孫子,想了想,將手中的饅頭掰開,把一半兒偷偷放回了蒸屜裡。
“小舒,你最近是不是在長身體?”
虛歲十二了,是發育的年齡,但這吃得也太多了。
韓舒鼓著腮幫,模糊不清道:“能吃的時候就多吃點!”
揭開包袱布看了眼,就剩半個饅頭了。
“我吃飽了,爺爺。”
“行,等會少喝水啊!”
韓福貴叮囑一句,看了眼空蕩蕩的盤子,將饅頭泡進了碗裡米湯。
是夜,韓舒回憶今日的失敗,那種感覺就同打遊戲卡關了一樣痛苦。
他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好似失眠了,半夢半醒間,恍恍惚惚,有輕快之語在耳邊環繞:
小雜毛,小雜毛···
第二天晚,韓舒重入墨池,盯著天璿那柔軟的包子臉,不禁在想:這麼可愛,打上一拳應該會哭好久吧?
“你乾嘛?”
“怎麼一副要吃了我的樣子?”天璿提一下小襦裙,輕飄飄逃走了。
韓舒任憑墨池浸染,熟悉的饑餓感再度襲來。
忍!
再忍!
再忍一忍!
這什麼味兒?
誰在打火鍋,做燒烤?
···
“又失敗了!”
韓舒有些惆悵,不過彆說,墨染過程中,幻覺中的食物有滋有味,倒是吃得儘興。
韓舒自此和墨池較上了勁。
寒去暑來,半年將過。
該說華夏不愧是美食天堂、烹飪王國,試煉百餘次,八大菜係,從宮廷禦膳到街頭小吃,韓舒每天都能敗給不同的菜肴。
隨著時間流逝,他也會深思“墨染”試煉的用意,好似老祖並非隻用食欲來考驗克製。
韓舒能明顯感覺到,心中對饑餓感的畏懼增加了不少。
這一日,他甚至在想,那些大饑荒年代,人如何應對這生不如死的折磨,又是懷揣怎樣的痛苦,才做出“易子相食”這種事?
韓舒腹中饑餓,一念及此,琳琅滿目的山珍海味儘數消散於霧色,取而代之的是荒村枯骨,餓殍遍地。
低頭望去,他自己也是皮包骨頭,手若枯枝。
咕嚕嚕~
腹中一陣接著一陣的悲鳴,鋪天蓋地的饑餓感,讓韓舒不自覺望向溝壑填埋的死屍。
“逼急了,人吃人才是基本?罷了,您老又不會放任我的神魂被餓死。”
韓舒盤膝而坐,雙目微闔,呼吸綿長如止水。
忽地,溝壑間陰風驟起,原本枯槁的死屍竟蠕動著爬起,窸窸窣窣朝他圍攏而來。
他眉頭一顫,尚未來得及反應,肩頭便傳來一陣撕裂般的劇痛。
那疼痛鮮明如刀,一時壓過了腹中難耐的饑餓。
他猛地睜開眼,就見天璿飄在眼前,小小的身影似乎比以前要大了。
“恭喜。”天璿翹著嘴角,語氣裡摻著三分揶揄,“這一關算你過了,小雜毛倒也有點可取之處。”
“你是不是比之前長高了?”韓舒疑惑道,饑餓消失了。
天璿揮舞右手食指:“不要關心這種小事,要不要繼續進行墨染?”
“乘勝追擊。”韓舒堅定道。
“那行。”天璿袖子一揮。
周遭濃墨般的霧氣驟然褪去,化作一片白茫茫的氤氳,墨池之水變得澄澈如鏡,水麵浮著好幾片粉嫩花瓣,隨波紋輕蕩。
朦朧霧靄中,一道婀娜身影若隱若現——白皙勝雪的肌膚、圓潤如脂的香肩、飽滿緊致的翹臀,修長玉腿從水麵一彎,誘人曲線伸至纖纖足尖···
“等等!”韓舒臉色驟變,嗓音都劈了岔,“你要乾嘛?”
“飽暖思淫欲啊!”天璿理所當然道。
“不是,我沒到年紀,她這犯法的喔!”韓舒指了指對麵的朦朧身影。
“我管你這的那的!挺過去不就成了。”
“也···也對。這種低級趣味的考驗,也就折騰一下小卡拉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