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安最後那句話,聲音不大,卻像一根無形的針,精準地刺入了王鐵鎖最敏感的神經。
王鐵鎖那蒲扇般的大手猛地握緊,手臂上纏繞的鐵鏈“嘩啦”作響,一雙虎目死死地盯著顧長安,那眼神,仿佛要將他生吞活剝了一般。
整個河麵上的空氣,都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周圍鐵索門的幫眾們,一個個都握緊了手中的兵器,隻等門主一聲令下,就要將眼前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白臉剁成肉醬。
雷豹更是全身緊繃,手已經按在了腰間的刀柄上,體內氣勁流轉,做好了隨時拚命的準備。
然而,作為焦點的顧長安,卻依舊是那副氣定神閒的模樣。
他心裡其實也在打鼓。
“臥槽臥槽,這家夥的氣場好強!這肌肉,一拳下來我可能會變成一張紙片人吧?係統,我的【三寸不爛之舌】在這種物理係選手麵前,真的頂用嗎?他要是不講道理,直接動手怎麼辦?需不需要提前喊一句‘陛下救我’來觸發追蹤器的隱藏功能?”
儘管內心戲已經上演了一出好萊塢災難大片,但顧長安的臉上,依舊掛著那副高深莫測的、屬於“文化人”的微笑。
他賭王鐵鎖不敢輕易動手。
因為他的威脅,正好戳中了鐵索門最大的軟肋——他們,終究是“匪”,是見不得光的。
拳頭再硬,也硬不過朝廷的刀。
果然,在對峙了足足十幾個呼吸之後,王鐵鎖那緊繃的肌肉,緩緩鬆弛了下來。他眼中的殺氣也漸漸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濃重的審視與忌憚。
“你,到底是什麼人?”他再次開口,聲音依舊洪亮,但已經沒了剛才那股純粹的霸道。
“請王門主上船一敘,如何?”顧長安做了個“請”的手勢,仿佛這裡不是危機四伏的河道,而是他家後花園的茶話會。
王鐵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掃了一眼他身後那個氣息沉穩如山的雷豹,最終冷哼一聲,腳尖在船頭一點,那鐵塔般的身軀竟如同一隻輕盈的飛燕,淩空跨越數丈的距離,穩穩地落在了顧長安的貨船上。
“砰!”
一聲悶響,整艘船都劇烈地搖晃了一下,仿佛承受了千鈞重壓。
“好家夥,這是自帶重力場的男人嗎?”顧長安心中吐槽,臉上卻笑容不改,“王門主好身手。”
“少廢話!”王鐵鎖大馬金刀地在一隻貨箱上坐下,那貨箱頓時發出“嘎吱”一聲呻吟,仿佛隨時都會散架,“說吧,你到底想談什麼生意?要是說不出個子醜寅卯來,今天這通濟渠,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王門主快人快語,那我也就不繞彎子了。”顧長安從懷裡掏出一份卷宗,輕輕放在了王鐵鎖麵前的另一個貨箱上。
這卷宗,是他親手謄寫的,上麵記錄的,並非什麼機密要聞,而是一些公開的、但尋常百姓卻難以接觸到的信息。
——近三年來,漕運總督安世成利用職權,在漕糧運輸、河道修繕等項目中,貪墨的款項明細。
——安世成的幾個心腹,分彆在哪些關鍵位置任職,他們又是如何互相勾結,中飽私囊。
——以及,安世成與朝中某位親王往來密切的蛛絲馬跡。
王鐵鎖本是不屑一顧,在他看來,這些當官的,有一個算一個,全都不是好東西,貪點錢算什麼大事?
但當他的目光落在卷宗上,看到那些精確到“兩”的數字,以及一個個熟悉的名字時,他的臉色,終於變了。
他雖然是個粗人,但也知道,這份東西,意味著什麼。
這意味著,眼前這個年輕人,掌握著足以將漕運總督一係連根拔起的可怕情報!
“你給我看這個做什麼?”王鐵鎖的聲音,變得有些沙啞。
“王門主,你我都是聰明人。”顧長安端起雷豹不知從哪兒摸出來的一套茶具,慢條斯理地沏著茶,嫋嫋的茶香,與這劍拔弩張的氣氛顯得格格不入。
“你鐵索門,能在這通濟渠上作威作福,靠的是什麼?不是你王門主的拳頭有多硬,而是漕運分司衙門需要你們這群‘地頭蛇’,來替他們辦一些他們不方便出麵的臟活、累活。”
“說白了,你們就是安世成養的一條狗。”
“放屁!”王鐵鎖勃然大怒,一巴掌拍在身旁的貨箱上,那結實的木箱應聲碎裂,木屑紛飛!“我王鐵鎖頂天立地,什麼時候成彆人的狗了!”
“是不是狗,門主自己心裡清楚。”顧長安將一杯沏好的茶,推到王鐵鎖麵前,語氣依舊平淡,“安世成吃肉,你們跟著喝點湯,甚至連湯都算不上,最多是啃幾根他丟出來的骨頭。每年孝敬給漕運分司的銀子,怕是比你們自己留下來的還多吧?”
“可一旦出了事,比如現在,我來了。”顧長安指了指自己,微微一笑,“你猜,安總督會保你們,還是會毫不猶豫地把你們推出來,當做替罪羊,以平息我的怒火?”
王鐵鎖的呼吸,變得粗重起來。
他額角的青筋一根根暴起,顯然是內心正在經曆著天人交戰。
顧長安的每一句話,都像是一把鋒利的刀,精準地剖開他極力想要掩蓋的現實。
鐵索門看似風光,實則如履薄冰。他們就像是官府與江湖之間的一個尷尬存在,兩邊都瞧不起他們,卻又都需要他們。一旦失去了利用價值,他們的下場,可想而知。
“你……你究竟是誰?”王鐵鎖的聲音裡,帶上了一絲顫抖。
他已經意識到,眼前這個年輕人,絕不是什麼普通的京城客商,更不可能是漕運總督的人。
能掌握如此機密,又能如此精準地分析出他們處境的人,其身份,已經昭然若揭。
“現在,我可以正式介紹一下自己了。”
顧長安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原本那副玩世不恭的富家公子哥模樣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屬於朝廷命官的威嚴與銳氣。
“都察院右僉都禦史,特設漕運改製督辦,顧長安。”
“奉天子之命,巡查漕運,整肅吏治。凡有阻撓者,可先斬後奏!”
轟!
這番話,如同九天之上的驚雷,在王鐵鎖的腦海中轟然炸響!
他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眼睛瞪得像銅鈴,滿臉的難以置信。
欽差!
竟然是朝廷派下來的欽差!
怪不得……怪不得他敢如此有恃無恐!
“噗通!”
周圍小船上,那些原本還凶神惡煞的鐵索門幫眾,此刻已經嚇得魂飛魄散,紛紛丟掉兵器,跪倒一片,磕頭如搗蒜。
“欽差大人饒命!欽差大人饒命啊!”
王鐵鎖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變幻不定。
他看著眼前這個年紀比自己兒子還小,卻身負皇命的年輕人,心中翻起了滔天巨浪。
他想不通,朝廷怎麼會派這麼一個“小白臉”來辦這種掉腦袋的大事?
但那股子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官威,以及那份詳實到可怕的卷宗,卻由不得他不信。
“你……你想怎麼樣?”王鐵鎖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
“我想怎麼樣,取決於王門主,想怎麼樣。”顧長安重新坐下,將另一杯茶推了過去。
“擺在你麵前的,有兩條路。”
“第一條路,繼續跟著安世成一條道走到黑。然後,等我把他們連根拔起的時候,你們鐵索門,作為他的頭號爪牙,滿門抄斬,一個不留。”
“第二條路,”顧長安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棄暗投明。”
“棄暗投明?”王鐵鎖自嘲地笑了一聲,“我等本就是匪,手上沾過血,殺過人,朝廷豈能容我?”
“匪,也可以變成官。”顧長安的聲音,充滿了誘惑力。
“隻要你肯為我所用,幫我扳倒安世成,整頓豫州漕運。我不僅可以免去你鐵索門上下所有人的罪責,還可以向陛下保奏,授你一個‘護漕校尉’的官身,讓你鐵索門,從此洗白上岸,成為名正言順的朝廷中人!”
“到那時,你們維護河道秩序,拿的是朝廷的俸祿,是天經地義!誰還敢說你們是匪?”
這,就是招安!
王鐵鎖的呼吸,瞬間變得無比急促。
洗白上岸!當官!
這是他做夢都不敢想的事情!
他王鐵鎖混跡江湖半生,打打殺殺,為的是什麼?
不就是為了讓手底下的這幾百號兄弟,能有口飯吃,能活得像個人樣嗎?
可“匪”這個名頭,就像一座大山,永遠壓在他們頭上,讓他們抬不起頭來。
現在,一個天大的機會,就擺在了他的麵前。
可是……
“我憑什麼信你?”王鐵鎖的眼中,充滿了掙紮與懷疑,“安世成背後是親王,勢力盤根錯節,就憑你一個四品官,鬥得過他嗎?我若是幫你,就等於徹底得罪了安世成。萬一你輸了,我鐵索門……將死無葬身之地!”
“問得好。”顧長安讚許地點了點頭,似乎早就料到他會有此一問。
他緩緩從懷中,取出了那枚女帝禦賜的,雕刻著龍紋的白玉佩。
當那枚代表著至高皇權的玉佩,出現在王鐵鎖眼前時,他整個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瞬間呆住了。
作為在底層摸爬滾打多年的老江湖,他或許不認識什麼朝廷大員,但這個標識,他認得!
如朕親臨!
這……這是天子的信物!
“現在,你覺得,我鬥得過,還是鬥不過?”顧長安的聲音,悠悠傳來。
王鐵鎖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隻覺得自己的喉嚨乾得快要冒煙了。
他的心中,隻剩下一個念頭。
——天,要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