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你在聽嗎？”江離推了推他的胳膊，“我說想請蘇姐姐明日來府裡吃飯，就當謝她送我方子，你覺得好不好？”
江淩舟回神時，眼底的恍惚又被掩去。他望著妹妹期待的眼神，沉默片刻，緩緩點頭：“也好。”
話音剛落，心底竟泛起一絲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鬆動。
第二日巳時，蘇晚卿果然跟著江離的馬車來了江府。
她今日拭去了臉上的偽裝，原本被遮掩的容顏顯露出來。膚色是那種通透的白皙，像是上好的羊脂玉，在光線下泛著細膩的光澤；唇瓣飽滿豐潤，色澤如熟透的櫻桃，不點而朱；尤其那雙眼睛，又大又亮，眼尾微微上翹，像是含著一汪清泉，顧盼間自有幾分靈動。
今日穿了件淺碧色的衣裙，裙擺繡著細碎的蘭草，烏發鬆鬆挽成一個髻，隻用一支白玉簪固定著，瞧著比往日更顯清麗。
江淩舟恰好在正廳外的回廊上撞見她。
四目相對的刹那，江淩舟的眼眸帶著驚喜，蘇晚卿的腳步幾不可察地頓了頓，臉頰微微發燙，下意識地垂下眼簾。那日夜裡的失態與親近，像根細針，輕輕刺著她的心思。
“蘇姐姐，這邊走！”江離沒注意到兩人間的微妙，拉著蘇晚卿就往花廳去。
江淩舟立在原地，看著那抹淺碧色的身影消失在花廳門口，指尖不自覺地蜷起。她的神色那樣平靜，仿佛那個在他懷裡放聲痛哭的夜晚，真的隻是一場轉瞬即逝的夢。
午間的宴席設在臨水的花廳裡，青瓷碗碟盛著精致的菜肴。江離興致勃勃地給蘇晚卿布菜，說著鋪麵開張的細節，偶爾提起蛋糕方子，引得席間的江夫人都好奇追問。
蘇晚卿應對得從容得體，唇邊始終噙著淺淺的笑，隻是目光很少往江淩舟那邊落。
江淩舟麵前的玉碗裡盛著溫熱的湯，他卻沒怎麼動筷。目光總是不自覺地飄向斜對麵的蘇晚卿，看她用銀勺小口喝湯時微微蹙起的眉，看她聽江離說話時眼尾揚起的笑意，看她偶爾抬手掠開鬢邊碎發時，皓腕上晃過的細碎光痕。
席間有夫人問起蘇晚卿的來曆，她隻淡淡笑著說“家中變故，獨身一人居住在此”，語氣裡的疏離恰到好處，既沒透露太多，也不至於顯得失禮。
江淩舟握著玉筷的手緊了緊。她總是這樣，看似溫和，實則築起一道無形的牆，把旁人都擋在牆外。那日夜裡窺見的脆弱，竟成了難得的破綻。
宴席散後，江離拉著蘇晚卿去後院賞新開的冬菊，留江淩舟在花廳應付幾位長輩。他應付得有些心不在焉，耳邊總縈繞著方才席間蘇晚卿的聲音，清清淡淡的，像山澗的泉水，卻又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距離。
“淩舟？在想什麼？”身旁的父親輕叩了叩桌麵。
江淩舟回神，拱手道：“無事，隻是在想鋪麵開張的事。”
父親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長地說：“這位蘇姑娘，今日瞧著倒是個通透，且心中有丘壑的人”
江淩舟垂下眼簾，掩去眸中的情緒：“父親說得是。”
待他脫身往後院去時，遠遠就看見蘇晚卿站在菊叢邊。淺碧色的裙擺與黃色的菊花相映，她正仰頭看著天邊的流雲，側臉在陽光下透著淡淡的瑩白，睫毛很長，像停著隻欲飛的蝶。
江離不知去了何處，隻剩她一人立在那裡，身影瞧著有些單薄。
他放輕腳步走近，聽見她輕輕歎了口氣，聲音很輕，卻清晰地落在風裡：“這雲，倒比以前見過的更白些。”
江淩舟站在她身後半步的距離，望著她的背影，忽然開口：“此處地勢高，看得自然清楚些。”
蘇晚卿猛地回頭，像是被嚇了一跳，眼底閃過一絲慌亂，隨即又恢複了平靜：“江公子。”
“蘇姑娘。”他頷首，目光落在她鬢邊的白玉簪上，那玉簪的成色，倒與他那日被淚水浸濕的衣襟上沾染的脂粉香，莫名地合襯。
兩人一時無話，隻有風吹過菊叢的簌簌聲。
蘇晚卿率先移開目光，望著那些開得正盛的菊花：“江府的菊花開得真好。”
“若是喜歡，回去時帶幾盆。”江淩舟的聲音比往日柔和了些。
她愣了愣，抬眼時正撞見他投來的目光。那雙總是沉靜的眸子裡，竟藏著一絲她讀不懂的深意，像深潭裡的水，看似平靜，底下卻暗流湧動。
臉頰又開始發燙，她慌忙低下頭：“多謝江公子好意，隻是我那裡地方小，怕是養不好。”
話音剛落，江離的聲音就遠遠傳來：“蘇姐姐！哥哥！你們在這兒呀！”
蘇晚卿像是鬆了口氣，轉身迎了上去。
江淩舟望著她的背影，又看了看天邊的流雲，忽然覺得，有些心緒，就像這雲一樣，看似散了，實則早已在心底織成了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