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裡的風卷著燼渣的細響,蘇晚抱著麥穗在黑暗中走了整整一夜。
她沒回基地——懷裡那把麥穗在月光下泛著幽藍微光時,她突然想起父親實驗室裡的日誌:“源能活性在溫度回升時呈指數增長。“
此刻她蹲在地鐵站內室的水泥地上,麵前擺著用鐵皮罐頭改造成的培養箱。
牆根的紋路比昨夜更亮了,像被揉碎的銀河順著磚縫流淌,她伸手摸了摸,指尖傳來溫溫的觸感——不是火烤的灼,而是春陽曬過棉被的暖。
“哢嗒“。
培養箱的鐵蓋被她掀開,新收的麥穗輕輕倒進箱底。
蘇晚從懷裡掏出個布包,裡麵是她用三個月時間收集的灰燼:從掠奪者營地撿的、從燼獸屍體旁刮的,每一粒都裹著層透明薄膜——那是源能空間自動分離出的純淨燼渣。
“吃吧。“她對著培養箱輕聲說。
牆紋突然泛起漣漪,幾縷藍光鑽進箱縫,麥穗上的顆粒瞬間膨脹,裂開細小的芽尖。
“蘇晚!“
急促的腳步聲撞破寂靜。
李工舉著礦燈衝進來,身後跟著兩個舉著鐵棍的年輕幸存者。
他的呼吸在冷空氣中凝成白霧,鏡片上蒙著層薄霜,見她蹲在地上,礦燈“哐當“砸在牆上:“你一夜沒回!
張嬸咳得把藥罐都打翻了,老周說看見你往地鐵站跑——“
話沒說完,他的目光掃過培養箱。
嫩芽正頂著麥粒往上竄,葉片邊緣泛著淡金,像被陽光吻過的草尖。
更讓他瞳孔收縮的是牆角的溫度計:紅色液柱穩穩停在21c刻度線,而他外衣口袋裡的輻射檢測儀顯示,這裡的輻射值比基地安全區還低20。
“電你哪來的電?“李工踉蹌兩步,膝蓋撞在鐵箱上。
他修了十年基地電路,知道在這連電池都要按片分配的世道,能維持培養箱恒溫的電力意味著什麼。
蘇晚沒抬頭,指尖輕輕撥弄嫩芽:“不用電,用熱。“她指向牆根,“它們在產熱。“
李工順著她的手看過去。
牆紋正像活物般蠕動,每道藍光經過的地方,水泥都泛起細密的水珠——那是冰碴融化的痕跡。
他顫抖著伸出手,指尖剛觸到牆縫,就像被燙到似的縮回,又立刻按上去。
掌心的溫度透過老繭傳來,是比基地供暖管道更柔和的暖。
“源能源能本身在產熱?“他的聲音發顫,像在問蘇晚,又像在問自己。
三年前他參與過源能研究項目,那時他們隻能提取源能的1用於照明,剩下的99都像沙子漏進篩子,連溫度都留不住。
蘇晚終於抬頭,眼睛亮得像星子:“李叔,你說如果我把這種麥子種到地表,能不能讓凍土化一點?
讓草芽鑽出來一點?“她指了指窗外,“外麵現在42c,可這些芽不怕冷,它們“
“你瘋了!“李工突然抓住她肩膀,指節發白,“地表全是燼獸!
它們靠吃燼渣活,你把麥子種出去,等於在它們嘴邊放肥肉!“他的舊傷又犯了,肩膀抖得厲害,“上個月王二他們去地表拾廢鐵,回來時隻剩半條胳膊,傷口上全是燼獸的齒印!“
蘇晚任他抓著,反而笑了:“可它們怕熱啊。“她拽著他的手按在牆上,“你摸,這裡21c,燼獸在15c以上就會躲進地縫。
要是地表能有片20c的麥田李叔,張嬸咳血是因為輻射肺,源能小麥能治;小寶總說冷,是因為他身體扛不住低溫,源能小麥能扛。“
她的聲音越來越輕,像在說個秘密:“我昨天在地道撒了麥穗,今早去看,牆紋順著麥芒爬到了地麵。
它們在找吃的——源能要吃燼渣,可燼渣要吃人。“她突然握住李工的手腕,“但如果讓源能吃燼渣,再把能量變成麥子李叔,這不是肥肉,是陷阱。“
李工的手慢慢鬆開。
他望著嫩芽上的金芒,突然想起三天前蘇晚遞給他的麥餅——那餅咬第一口時,他後頸的輻射疤居然不癢了。
“什麼時候種?“他問。
“現在。“
清晨的地表還裹著黑霜。
蘇晚蹲在地鐵站出口,懷裡抱著半袋源能麥種。
她身後站著李工,懷裡揣著他偷偷從基地順來的保溫膜——說是“順“,其實是用自己攢了半年的電池換的。
“撒均勻點。“李工搓著凍紅的手,“保溫膜要蓋嚴實,彆讓燼獸聞著味。“
蘇晚沒說話。
她望著遠處灰茫茫的地平線,那裡有燼獸的嚎叫隨風飄來,像生鏽的刀片刮過耳膜。
她蹲下身,指尖輕輕撫過地麵——牆紋不知何時爬到了這裡,銀色的根須順著她的腳印延伸,在凍土下織成網。
“借點力,彆太多。“她對著地麵低語。
牆紋突然泛起微光,凍土發出細碎的“哢嚓“聲,幾縷暖流滲入土中。
麥種撒出去的瞬間,她聽見李工倒抽冷氣的聲音。
每粒種子落地的地方,凍土都像被施了魔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融化,露出濕潤的黑土。
蘇晚趕緊鋪開保溫膜,透明的薄膜剛蓋上,就有嫩芽頂破種皮。
三小時後。
李工的礦燈照在保溫膜上。
淡金色的芽尖像星星,從膜下鑽出來,葉片上的金芒連成一片,在42c的寒風中輕輕搖晃。
更遠的地方,燼獸的嚎叫突然變了調,像被燙到似的尖叫著往地縫裡鑽。
“成了。“蘇晚輕聲說。
她的睫毛上結著霜花,可嘴角翹得老高,“李叔,你看它們的葉子——“
“看什麼看!“
突然有粗啞的男聲從背後傳來。
蘇晚和李工猛地轉頭,隻見十多個流浪者縮在百米外的廢車後麵,其中一個叼著煙的高個吐了口唾沫:“老子就說這小丫頭片子瘋了,大冷天在地表種莊稼?
等燼獸聞著味來,連骨頭都剩不下!“
李工剛要發作,蘇晚按住他的胳膊。
她望著那些流浪者,看著他們裹著破棉襖的身子在寒風裡發抖,看著他們眼底壓不住的貪婪與懷疑——就像三年前,她第一次捧著偷來的麵包時,那些人看她的眼神。
“走。“她拽著李工往地鐵站走,“該回基地報信了。“
背後的議論聲隨著風飄過來:“種莊稼?
笑掉大牙““說不定真有點門道?
昨天老陳家那小子吃了她給的麥餅,輻射疤真不紅了““紅口白牙的,誰知道是不是湊巧!“
蘇晚沒回頭。
她望著懷裡剩下的半袋麥種,想著張嬸咳血的手帕,想著小寶凍得發紫的腳趾,想著林淵昨天領麥種時看她的眼神——像在看個秘密,又像在看團火。
牆紋在她腳邊輕輕蠕動,像在應和她的心跳。
而在更遠處的廢樓上,一道灰影貼著斷牆蹲下。
林淵望著保溫膜下的金芽,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懷裡的殘頁——“蘇晚“兩個字還在紙上發燙,和他胸口的心跳一個節奏。
他摸出通訊器,低聲道:“調一隊人,守住地鐵站出口。“
風卷著燼渣掠過他的軍靴,遠處傳來燼獸的最後一聲哀嚎。
消息像長了燼獸的尖牙,咬開地底基地的石縫,在幸存者之間撕出一片騷動。
最先發現異常的是蹲守在廢車後的流浪者老錢。
他裹著漏風的棉大衣縮成團,正對著掌心哈氣,餘光突然掃到保溫膜下有金光晃動。“操!“他踹了腳身邊打盹的同伴,“那麥苗子見長!“
十多雙眼睛瞬間瞪圓。
原本隻冒芽尖的麥苗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抽高,金芒順著葉脈流淌,在42c的寒風裡竟舒展得像春陽下的草葉。
人群中響起抽氣聲,那個叼煙的高個男人掐了煙蒂,喉結動了動:“邪門“
“有啥邪門?“紮著麻花辮的小媳婦擠到前頭,懷裡的嬰兒裹著破毯子,“我家小寶昨兒吃了蘇丫頭給的麥餅,半夜沒咳醒——“話沒說完被高個瞪了一眼,又縮回去抿緊嘴。
蘇晚蹲在保溫膜前,指尖隔著薄膜輕觸麥苗。
她能感覺到源能順著皮膚往血管裡鑽,像無數小螞蟻在爬,那是空間在回應她的期待。
李工抱著輻射檢測儀衝過來時,她正把最後半袋麥種埋進解凍的土裡,凍土在源能根須的蠕動下軟得像發麵。
“晚丫頭!“李工的聲音帶著破音,儀器屏幕在他發抖的手裡晃成一片,“溫溫度!“他把檢測儀懟到蘇晚麵前,紅色液柱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爬升——35c,30c,最終停在20c!
蘇晚的呼吸頓住。
她想起昨夜在空間裡,牆紋藍光突然暴漲,麥穗上的源能因子像活了似的往地表鑽。
原來不是她在引導源能,是源能在借她的手,完成某種更古老的使命。
“還有這個!“李工扯著她往麥田邊緣跑,儀器另一行數字讓她瞳孔驟縮——輻射值從地表平均的800μsv暴跌至210μsv!“負輻射“李工的手指摳進儀器外殼,“這麥苗在吃燼渣!
它們把有害能量轉化成了淨化場!“
圍觀的流浪者哄地炸開。
小媳婦突然跪下來,把嬰兒舉向麥田:“菩薩顯靈了!“老錢抹了把臉,灰撲撲的指腹蹭過眼角:“我閨女去年就是被輻射肺帶走的要是早有這麥子“
高個男人還梗著脖子:“誰知道是不是暫時的?
等夜裡溫度降下來——“
話音未落,遠處傳來燼獸的尖叫。
那聲音比往日尖銳十倍,像被火鉗燙穿了喉嚨。
眾人轉頭望去,幾隻灰黑色的燼獸正撞在地縫邊緣,爪子在冰麵上劃出深痕,卻死活不肯靠近麥田半步——它們的鼻尖剛探進20c的區域,皮毛就開始焦黑卷曲。
“它們怕熱!“不知誰喊了一嗓子。
人群突然靜得能聽見雪粒落地的輕響,接著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
小媳婦哭著衝過去摸麥苗,被蘇晚及時攔住:“彆碰,芽尖太嫩。“她的聲音被歡呼聲淹沒,可眼底的光比麥苗更亮——她終於明白父親日誌裡那句“源能是雙刃劍“的真意:當人類學會駕馭它,燼渣就不再是死亡的種子,而是重生的肥料。
監控室的紅燈在林淵臉上投下血影。
他盯著屏幕裡沸騰的人群,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懷裡的殘頁。
那是三年前從b3實驗室廢墟裡撿的,泛黃的紙頁上“蘇晚“兩個字被血漬暈開,旁邊是父親潦草的批注:“火種計劃,蘇承安之女,需保護。“
此刻殘頁突然發燙,燙得他虎口發疼。
他猛然想起爆炸那晚,父親渾身是血地抓住他的手腕:“小淵,記住當源能開花時,她會帶我們找到新的春天。“當時他以為是彌留之際的胡話,直到屏幕裡那個抱著麥穗的身影轉過臉,眼尾的淚痣和實驗室照片裡蘇承安妻子的一模一樣。
“隊長?“警衛員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需要增派守衛嗎?“
林淵沒回答。
他望著蘇晚被人群圍住的身影,喉結動了動,聲音輕得像歎息:“原來不是謠言。“
深夜的麥田裹著層淡金色的霧。
蘇晚坐在保溫膜邊緣,把凍僵的手揣進懷裡。
牆紋的藍光順著她的腳踝爬上來,這次不再是細碎的輕響,而是清晰的、帶著童稚的呢喃:“姐姐下一個門在西區熱電廠“
她猛地抬頭。
風卷著燼渣掠過發梢,可那聲音分明在耳側,像有人貼著她耳朵說話。“門?“她輕聲問,“是空間的門嗎?“
牆紋藍光突然暴漲,在她掌心凝成個淡藍色的光斑,光斑裡浮現出模糊的畫麵:鏽跡斑斑的冷卻塔,爬滿藤蔓的管道,還有另一片更明亮的空間,裡麵種滿她從未見過的、會發光的植物。
“帶我們走“那聲音帶著懇求,“這裡的燼渣快吃完了我們想去有光的地方“
蘇晚望著遠處漆黑的地平線,那裡有基地的燈光像星星般閃爍。
她摸了摸頸間的銀墜——那是母親留下的,裡麵藏著父親最後一封家書:“晚晚,源能不是詛咒,是鑰匙。“
“等我。“她對著掌心的光斑說,聲音輕卻堅定,“等我把基地建得足夠大,把所有人都護好,就帶你們一個一個,都接回家。“
牆紋藍光如漣漪般散開,在麥田上方織成一張光網。
金芒與藍光交織,像極了父親實驗室裡那幅未完成的畫——《新生》。
清晨的寒風卷著灰雪拍打地鐵站外牆。
牆縫裡的藍光微微一顫,順著磚縫爬上窗沿,在結霜的玻璃上畫出個小小的、月牙般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