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色剛剛泛起魚肚白。
張府的馬車已經備好,車輪在晨曦中滾動,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
車廂內,方先生閉目養神。
張金寶則顯得有些興奮,畢竟是去廬州府最大的文山書院,那是讀書人心中的聖地。
陳平川坐在角落,神情平靜,他悄然掀開車簾一角,目光向外探去。
這是他來到這個世界後,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接近這個時代的“文化論壇”。
文山書院,坐落於廬州府城東的一片清幽之地。
青磚黛瓦砌成的院牆,透著古樸與莊重。
院門前,幾株參天古槐枝繁葉茂,濃密的綠蔭灑下一片清涼。
偶有微風拂過,仿佛能聞到空氣中飄散著的淡淡墨香,沁人心脾。
尚未入院,已能感受到那股濃厚的書卷氣息。
馬車緩緩駛近,隻見書院門口人影綽綽。
來往的多是身著青衫的學子,他們成群,一邊緩行一邊高談闊論。
亦有形單影隻者,手捧書卷,步履匆匆,眉宇間帶著思索。
這些,便是大業朝的讀書人麼?
陳平川暗暗觀察著,將這些人的言談舉止,神情姿態,一一收入眼中。
張金寶則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他幾乎是扒在車窗上,小腦袋探出探進,一雙眼睛瞪得溜圓,看什麼都覺得新奇無比。
“平川哥,你看那個人,胡子都拖到地上了!”
“哇!那個人的帽子好奇怪啊,圓圓的,像口鍋!”
他咋咋呼呼,充滿了孩童的好奇。
方先生終於忍不住,重重地咳嗽了一聲。
張金寶脖子一縮,趕忙縮回腦袋,訕訕地在座位上坐好,不敢再亂動。
馬車在書院一處不起眼的側門停了下來。
早有書院的雜役在此等候。
方先生率先下車,而後領著張金寶和陳平川,穿過一道月洞門,進入了書院的內部。
此次學子交流會的講堂,設在書院最大的一間明倫堂。
此刻,堂內早已是人聲鼎沸,座無虛席。
一眼望去,烏壓壓一片,皆是青衫儒士。
濃鬱的墨香混合著講堂內燃著的淡淡檀香,撲麵而來,讓人精神為之一振。
方先生顯然是這裡的常客,一進門,便有不少相熟之人主動與他拱手寒暄。
“鶴鳴兄,許久未見,風采依舊啊!”一位須發花白,精神矍鑠的老者笑著迎了上來,熱情地招呼。
“雲來兄過譽了,慚愧,慚愧。”方先生也連忙拱手回禮,臉上帶著慣有的矜持。
寒暄數句後,方先生在那老者的指引下,帶著張金寶在講堂靠前的位置落座。
陳平川則恪守書童的本分,安靜地在張金寶身後尋了個小杌子坐下。
他悄然抬眼,環顧四周。
滿堂的讀書人,神情各異。
有的麵帶期待,目光炯炯,顯然對今日的交流會抱有極大期望。
有的則神色凝重,眉頭微鎖,似乎在思索著什麼高深的學問。
不多時,一位留著山羊胡,麵容清瘦的院監走上了講台。
他清了清嗓子,聲音洪亮地宣布:“諸位同道,今日文山書院學子交流會,正式開始!”
話音落下,堂內短暫的喧嘩之後,迅速安靜下來。
隨後,幾位年輕的學子相繼登台。
他們或引經據典,闡述自己對某段經義的獨到見解。
或暢談讀書感悟,分享治學心得。
氣氛倒也漸漸熱烈起來。
陳平川聽得津津有味。
雖然其中一些觀點,在他這個擁有後世靈魂的人聽來,未免顯得有些迂腐,甚至可笑。
但古人那種對待學問一絲不苟的認真勁頭,以及對聖賢經典的虔誠,卻讓他心中不禁生出幾分敬意。
古人並不愚蠢。
很多時候,隻是受限於時代背景和科技水平的局限性,才使得後人覺得他們某些想法“笨拙”。
若易地而處,古人的智慧,絕不遜於現代人分毫。
相較於陳平川的專注,張金寶則顯得有些百無聊賴。
他畢竟年紀小,對這些枯燥的學問之談實在提不起多少興趣。
小動作便多了起來,一會兒摳摳手指,一會兒偷偷看看窗外掠過的飛鳥。
就在此時,講堂一側,一位身著暗紫色綢緞衣衫的中年文士,緩緩站起身來。
此人約莫四十上下的年紀,麵容消瘦,下巴尖細,唇上留著兩撇精心打理過的八字胡,一雙細長的眼睛不大,卻時不時閃爍著幾分精明與難以掩飾的倨傲之色。
他一開口,聲音略顯尖細,原本尚有些許私語的講堂,竟在他開口後,安靜了不少。
“方才幾位賢弟所言,雖亦有可取之處,然則細究起來,卻也稍顯淺陋,未曾真正窺得聖賢大道之精髓啊。”
這說話的人,是廬州府有名的秀才吳子虛。
堂中氣氛頓時微微一滯。
不少人臉上都露出了詫異之色。
陳平川敏銳地注意到,身前不遠處的方先生,那原本舒展的眉頭,幾不可見地輕輕蹙了一下。
隻聽那中年文士繼續說道,目光若有若無地掃過方先生所在的方向:“今日盛會,名士雲集,十分難得,不知鶴鳴兄今日,是否也帶了高足前來觀摩?”
吳子虛與方先生早年曾是同窗,一同在文山書院求學。
隻是二人學術觀點向來相左,話不投機。
加上吳子虛此人,性情刻薄,心胸狹隘,尤喜賣弄學問,方先生十分不喜,兩人的關係也變得越來越差。
此刻,吳子虛的嘴角噙著一絲冷笑,聲音也拔高了幾分,確保在場大部分人都能聽見:“方兄,令高足如今學問進益如何?可否讓我等同道,也考校一二?”
“也好讓我等見識見識,方兄的教導之功,究竟到了何等境界啊?”
他這話一出,周圍數道目光,齊刷刷地彙聚到了方先生和張金寶的身上。
張金寶一聽要當眾考校自己,那張原本還算紅潤的小臉,“唰”地一下就白了。
他最怕的,就是在這麼多人麵前被人提問,尤其是那些他根本不懂的學問。
一雙小胖手緊張地攥成了拳頭,額頭上甚至開始滲出細密的汗珠,顯然是慌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