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拷問聲不知何時停了,隻剩下若有若無的痛苦在死寂中飄蕩,跟地牢固有的黴味、血腥味、排泄物發酵的酸腐味交織在一起,構成了一幅立體環繞的“人間煉獄”實景圖。林逸深吸一口氣——差點被這混合毒氣熏得背過氣去——強迫自己冷靜分析。
“趙德芳?” 權傾朝野的趙丞相,客棧老童生涕淚橫流咒罵的對象,科舉舞弊的終極黑手。自己那份“攤丁入畝”的亡國策,理論上能刨了他的根基。但鄭元吉捂蓋子捂得那麼嚴實,把自己當垃圾掃出門,按理說趙相的手沒那麼快、也沒必要伸這麼長來捏死自己這隻小螞蟻。除非……那份草稿沒燒乾淨?或者鄭元吉那老狐狸為了自保,把自己當“狂生”典型給賣了?
“青蚨?” 這名字更是透著邪性。傳說中母子連心、錢能自歸的蟲子?悅來客棧胖掌櫃念叨的“青蚨引路,財源廣進”?隔壁拷問的守衛歇斯底裡追問的“青蚨”下落?還有袖袋裡這片來曆不明、疑似“原主遺產”的黑陶片……線索像地牢牆角的蛛網,看似雜亂,卻又隱隱指向某個深藏地下的龐然大物。
“管你是趙相的白手套還是什麼地下錢莊的接頭暗號,”林逸舔了舔乾裂出血的嘴唇,眼神銳利,“想拿小爺當耗子藥試毒的墊腳石?門兒都沒有!老子是曆史係卷王,不是耗子藥體驗官!”
那隻碩大無朋、油光水滑、尾巴賽筷子的灰毛鼠兄,在隔壁慘嚎平息後,又賊頭賊腦地從牆角的鼠洞裡探出了綠豆小眼。這次,它學乖了,離林逸遠遠的,但貪婪的目光依舊鎖定在他腳踝鐐銬上那點沒被舔乾淨的“開胃小菜”殘留氣味上。
林逸擠出一個自認為最“和藹可親”的笑容(實際效果可能更接近於餓鬼索命),用氣聲開始了他的跨物種外交:“鼠兄?鼠大爺?剛才純屬意外,隔壁那家夥不懂事,擾了您的雅興。您看,這點‘好料’還在,純天然無汙染,藥效持久,回味悠長。要不……咱們重新認識一下?我叫林逸,您貴姓?姓灰?姓大?姓壯?”
他一邊絮叨著毫無營養的廢話吸引耗子注意,一邊極其緩慢、極其隱蔽地,用指甲蓋再次從袖袋深處刮下比芝麻粒還小的一丁點汙穢砒霜,趁耗子全神貫注盯著他腳鐐時,手腕以一個極其刁鑽的角度輕輕一彈!
咻!
那點細微到幾乎看不見的粉末,如同長了眼睛的微型導彈,精準地落在了耗子洞入口附近,離鼠兄僅一步之遙的地方。位置絕佳,氣味誘人,又遠離林逸自身這個“危險源”。
鼠兄的綠豆小眼瞬間瞪圓了!鼻翼瘋狂聳動!那熟悉又迷人的“致命誘惑”氣息!它警惕地看了看林逸,又看了看近在咫尺的“美食”,最終,對美食的渴望壓倒了恐懼(也可能是覺得這個兩腳獸太弱雞不值得警惕),它一個箭步竄出,小嘴精準地啄向那點粉末!
“成了!”林逸心中狂喜!成了!他親眼看著那耗子把那點砒霜舔了進去!
接下來的時間,林逸一邊忍受著身體的劇痛和饑餓的煎熬,一邊如同最耐心的獵手,緊緊盯著那隻碩鼠。隻見那耗子起初還活蹦亂跳,在牆角溜達了幾圈,似乎頗為滿意。但不過半盞茶的功夫,它那油光水滑的皮毛似乎失去了光澤,溜達的步子開始踉蹌,綠豆小眼也變得有些迷離。它煩躁地吱吱叫了兩聲,開始瘋狂地用爪子撓自己的喉嚨,身體痛苦地抽搐、翻滾……動作越來越微弱,最終,四爪一蹬,徹底不動了。整個過程,快得讓林逸都有些心驚。
“藥效……這麼猛?!”林逸自己都嚇了一跳。古人誠不欺我,砒霜果然是居家旅行、殺人滅口、身的必備良藥!這純度,杠杠的!
看著鼠兄僵硬的屍體,林逸沒有絲毫憐憫,隻有一種絕境中抓住救命稻草的冷酷。他忍著後腰撕裂般的劇痛,手腳並用爬過去,用鐐銬的鐵鏈邊緣,小心翼翼地將耗子的屍體撥拉到離自己最遠的牆角。然後,他再次蜷縮起來,擺出那副奄奄一息、瀕臨死亡的姿態,但眼神深處卻燃燒著冰冷的火焰。
他在等。等看守發現鼠屍。等他們進來處理。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幾個時辰,也許是半天。沉重的腳步聲再次在甬道響起。那個之前開小窗的守衛(林逸在心裡給他起了個代號“石頭臉”)和另一個身材更高大的守衛(代號“鐵塔”)罵罵咧咧地走了過來,手裡拎著個木桶,顯然是來例行送“豬食”或者清理汙穢的。
“媽的,丙字七十三號隔壁那硬骨頭終於咽氣了,晦氣!”“鐵塔”甕聲甕氣地抱怨,一邊嘩啦嘩啦地打開了林逸牢房的門鎖。
“少廢話,趕緊把這窮酸的書生那份餿水倒了,看看死沒死透。”“石頭臉”的聲音依舊冰冷,他率先推開了沉重的鐵門。
吱呀——
一股比牢房裡更濃鬱的新鮮食物餿味混合著牢房本身的惡臭湧了進來。兩個守衛捂著鼻子,皺著眉往裡走。
“石頭臉”的目光習慣性地掃向牆角那個“新鄰居”的固定位置——然後,他愣住了。緊接著,一聲壓抑不住的驚呼從他喉嚨裡擠出來:“操!這……這耗子……怎麼回事?!”
“鐵塔”也看到了牆角那隻死狀淒慘、口鼻似乎還殘留著可疑白沫的碩鼠屍體,臉色瞬間變了:“這……這耗子……怎麼像是……毒死的?!這地牢裡哪來的毒?!”
恐慌如同無形的瘟疫,瞬間在兩個守衛之間蔓延!地牢裡出現不明毒物,這還了得?!萬一這毒來源不明,萬一……萬一是針對他們的?!
林逸恰到好處地發出一聲微弱至極、氣若遊絲的:“水……毒……耗子……吃……東西……”他斷斷續續,語無倫次,仿佛隨時要斷氣。
“石頭臉”和“鐵塔”猛地看向蜷縮在另一側牆角的林逸,眼神驚疑不定。“石頭臉”一個箭步上前,粗暴地揪住林逸的衣領將他拎起一點:“窮酸!說!這耗子怎麼回事?!你看到什麼了?!是不是有人給你東西?!”
林逸劇烈地咳嗽起來,仿佛要把肺都咳出來,臉色灰敗,眼神渙散,嘴唇翕動著,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不……不知道……餓……耗子……啃……啃我的……腳……然後……就……倒了……白……白粉……”
“白粉?!”兩個守衛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巨大的驚駭!他們立刻鬆開林逸,像躲避瘟疫一樣猛地後退幾步。
“媽的!有人下毒!!” “鐵塔”聲音都變了調,“快!快把這耗子弄出去燒了!查!給我嚴查!看誰這麼大膽子敢在老子眼皮底下搞鬼!”
兩個守衛手忙腳亂地用木桶裡的破布裹起碩鼠屍體,動作帶著明顯的慌亂和恐懼,連地上的汙穢都顧不上清理,如同被鬼攆著一樣,哐當一聲鎖上牢門,腳步淩亂地衝了出去,留下林逸一個人在黑暗中。
林逸長長地、無聲地吐出一口濁氣,緊繃的神經稍稍鬆弛,後背已被冷汗浸透。第一步,成了!製造了恐慌,轉移了守衛的注意力,甚至可能讓他們內部互相猜忌。那點砒霜和一隻耗子的命,換來了寶貴的喘息之機。袖袋深處,那點汙穢砒霜還剩下一大半,這是他現在唯一的倚仗。
接下來的日子,林逸的日子並沒有立刻好轉。饑餓和傷痛依舊如影隨形。但“毒鼠事件”後,守衛們看他的眼神明顯多了幾分忌憚和……好奇?送來的“豬食”(一種散發著濃鬱酸敗氣味的糊狀物,林逸稱之為“地獄濃湯”)雖然依舊難以下咽,但分量似乎多了一點點?甚至有一次,石頭臉扔進來的餿水裡,意外地飄著半塊沒完全泡爛的、不知隔了幾夜的硬饅頭!
林逸如獲至寶!他強忍著惡心,把那半塊饅頭撈出來,小心翼翼地撕掉最外層明顯被汙染的部分,剩下的部分像對待稀世珍寶一樣,一小口一小口地啃著,用口水慢慢潤濕,再艱難地咽下去。胃裡有了點實在的東西,連帶著後腰的傷似乎都緩解了一絲。
他開始有意識地觀察。觀察守衛的輪換規律(雖然混亂,但大致有跡可循),觀察甬道儘頭那點油燈光影的變化來判斷時間流逝(基本靠猜),更重要的,是豎起耳朵聽隔壁的動靜。
隔壁的牢友,那個被拷問“青蚨”下落的倒黴蛋,似乎是個硬骨頭。隔三差五就有拷打聲傳來,夾雜著守衛的喝罵和那人痛苦的悶哼,但始終沒有屈服。守衛們逼問的核心,除了“青蚨”,似乎還有一句:“名單在哪?!交出來!”
名單?什麼名單?林逸的心跳加速。這“青蚨”似乎牽涉不小!
在一次拷打間歇,隔壁傳來斷斷續續、極度虛弱的聲音:“……水……行……行行好……給口水……”
林逸心中一動。機會!他立刻模仿著隔壁的語氣,也發出微弱的:“水……渴死……了……”
也許是“毒鼠事件”餘威尚在,也許是守衛那天心情尚可,甬道裡傳來了腳步聲。石頭臉罵罵咧咧地提著一個破水瓢走了過來,先走到隔壁門口,從小窗粗暴地塞了進去,罵了一句:“喝吧!老東西,彆渴死了便宜你!”然後又走到林逸牢門前,同樣塞進來半瓢渾濁不堪、漂著可疑雜物的冷水。
“謝……謝……”林逸用氣聲道謝,心裡卻飛速盤算。他並沒有立刻喝水,而是等石頭臉走遠後,才艱難地挪到門口,對著隔壁方向,壓低了聲音:
“隔壁……老哥……?”他的聲音沙啞乾澀,充滿了虛弱和“同病相憐”的共鳴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