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石屑在雲晚指尖滾動,粗糙、乾燥,帶著一種死寂的礦物氣息。它們像凝固的塵埃,無聲地躺在冰冷的玄晶石地麵上,在慘白珠光的映照下,泛著灰白而毫無生氣的微光。這些微小的顆粒,是從那笨拙、僵硬、刻著“十二”號印記的石人身上崩落下來的。它們如同散落的骸骨碎片,無聲地指向那個消失在牆壁陰影中的黑暗洞口,指向柱子後麵那片死寂的深淵。
寢殿內重新陷入絕對的死寂。柱子後麵那片陰影裡,依舊沒有任何聲息,仿佛剛才那場石人徒勞的清理、那刺耳的噪音、那令人心悸的“十二”號刻痕,都隻是一場荒誕的幻覺。隻有空氣中殘留的、冰冷鐵腥味與點心甜膩香氣混合的怪異氣息,以及那新出現的、細微卻頑固的岩石粉塵味,提醒著雲晚這一切的真實。
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沉甸甸地壓在雲晚心頭。“十二”號石人後頸下方那清晰的刻痕,如同燒紅的烙鐵,深深印在她的識海。編號!這絕對是編號!前九十九位新娘……她們是否也經曆了某種恐怖的“處理”,被刻上冰冷的數字,最終變成了這樣僵硬、笨拙、毫無生機的石人?柱子上的刻痕,尤其是那五道最深的、帶著毀滅氣息的爪痕,是否就是“處理”過程中失控的證明?而她,是第一百個。
“一百”這個數字,不再僅僅是仙界獻祭名單上的序號,它變成了懸在頭頂的冰冷鍘刀,帶著一種全新的、令人窒息的恐怖含義。
雲晚蹲在地上,指尖無意識地撚動著那撮灰白色的石屑。粗糙的顆粒摩擦著指腹,帶來一種奇異的刺痛感。她需要證據,需要更多的線索,需要打破這令人絕望的死寂和恐懼的循環。目光再次落回指尖的石屑。
灰白,粗糙,死寂……這就是它們全部的信息嗎?
不!
雲晚的瞳孔驟然收縮!
就在她撚動石屑的瞬間,借著慘白珠光的角度變換,一點極其微弱、幾乎被灰白色徹底淹沒的、異樣的光澤,極其短暫地在她指縫間一閃而過!
不是石屑本身的礦物反光!
那是一種……更加內斂、更加堅韌、帶著一絲極其微弱的……金屬質感的光澤?!
雲晚的心臟猛地一縮!她立刻屏住呼吸,動作變得無比輕柔、無比小心。她將指尖湊近眼前,幾乎要貼到鼻尖,死死盯著指腹間那撮灰白色的石屑。
慘白的珠光冰冷地灑下。她小心翼翼地用指甲,極其輕微地、一點一點地撥弄著石屑的表層。灰白色的粉末被撥開,露出下麵更深層的顆粒。
找到了!
就在幾顆稍大的石屑顆粒中間,纏繞著、混雜著一根極其細微、幾乎比發絲還要纖細的金色絲線!
那絲線極其微小,隻有不到半寸長,顏色黯淡,幾乎與灰白色的石屑融為一體,不湊到極近處仔細觀察,根本無法發現。但它確實存在!它不是石頭的紋理!它有著清晰的輪廓,質地堅韌,在慘白的珠光下,那微弱卻真實存在的金屬光澤,正是來源於此!
雲晚的呼吸瞬間停滯!一股強烈的電流從脊椎竄遍全身!
金線!
她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猛地投向自己身上那件沉重的緋紅嫁衣!嫁衣的衣襟、袖口、裙擺上,綴滿了繁複而華貴的金線刺繡!那些金線,正是仙界用來彰顯“聯姻”身份、同時也像是某種束縛烙印的象征!
這根混在石屑裡的、幾乎被忽略的金色絲線……和嫁衣上的金線……質地何其相似?!
一個更加冰冷、更加荒謬的念頭,如同破冰的利刃,狠狠劈開了她腦海中關於石人就是石化新娘的恐怖猜想!
不!不對!
如果石人真的是被石化改造的前新娘,那麼從她們身上崩落的石屑裡,怎麼可能混雜著仙界嫁衣上的金線?!那些金線,應該隨著新娘的“石化”而被同化、被湮滅才對!這根金線,分明是……外來的!是後來混入石屑的!
雲晚的目光如同閃電般掃向石人消失的洞口方向,又猛地掃向不遠處那片被石人“清理”得更加狼藉的地麵——那裡還殘留著之前被她打翻的點心碎屑和石盤碎片!
一個清晰的鏈條在她混亂的思緒中瞬間成型!
石人!金線!嫁衣!
這根混在石屑裡的金線,極有可能……是來自石人自己!
是石人在剛才那笨拙的、劇烈的清理動作中,它那粗糙的岩石軀體,摩擦、刮蹭到了……地上的某些東西!
比如……那些散落的點心碎屑?不,點心碎屑是粉白的,沒有金線。
比如……那個被摔碎的石盤碎片?石盤是青灰色的,也沒有金線。
那麼……唯一可能的來源,隻剩下——
雲晚猛地抬頭,目光如同燃燒的火焰,死死釘在不遠處,那根蟠龍巨柱的邊緣!
那片依舊固執地露著一線的、沾染著刺眼粉白點心屑的玄色袍角!
以及……袍角旁邊,那隻靜靜躺在地上的、小巧精致的銀絲手套!
金線!嫁衣!
她的嫁衣!她身上這件綴滿金線的嫁衣!
就在剛才!石人為了清理地麵,它那僵硬笨拙的身體,它那粗糙的岩石表麵,在靠近那片狼藉區域、靠近柱子邊緣時……很可能在無意間,刮蹭到了她身上嫁衣垂落的衣角!或者……刮蹭到了地上那隻銀絲手套附近的地麵,而地麵附近,恰好散落著之前被她撕扯嫁衣時崩落的……金線?!
這個念頭帶著巨大的衝擊力,瞬間衝淡了剛才關於石化新娘的恐懼!荒謬感如同決堤的洪水,再次洶湧而來!
她幾乎是手腳並用地爬了過去,不顧膝蓋和手肘傳來的疼痛,撲到那片狼藉區域和柱子邊緣的交界處。目光如同探照燈,一寸寸掃過冰冷光滑的玄晶石地麵,掃過那些粉白的汙痕,掃過散落的石盤碎片,掃過柱子根部那片刻痕……
找到了!
就在距離那隻銀絲手套不足半尺的地方,在幾片粉白的點心碎屑旁邊,散落著幾根極其細微、同樣比發絲還細、顏色黯淡、幾乎難以察覺的金色絲線!
和她指尖石屑中發現的那根,一模一樣!
這些金線,顯然是她之前打翻點心、情緒激動時,從繁複的嫁衣刺繡上崩落下來的!它們散落在地上,毫不起眼。
而剛才,石人笨拙地在這裡彎腰、清理、動作劇烈……它那粗糙堅硬的岩石軀體,必然在無意中碾過了這片區域,將這些散落的金線卷入了它關節的縫隙,或者粘附在了它表麵的微小凹痕裡!然後,在它後續的動作中,這些金線隨著崩落的石屑,一起被抖落了下來!
所以,石屑裡才會有金線!
所以,石人不是被石化改造的前新娘!它隻是一個……傀儡!一個由岩石構成的、被操控的、用來執行某些笨拙指令的……工具!
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被愚弄的憤怒,瞬間淹沒了雲晚!她之前所有的恐懼,所有關於石化新娘的恐怖聯想,所有對“十二”號刻痕的驚駭,在這一刻都變成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柱子後麵那個存在,這個傳聞中剝皮抽筋的殺神,他不僅社恐,他不僅連袍角沾了點心屑都顧不上清理,他還用著一個如此低劣、如此笨拙、連掃地都不會掃、還會把自己刮蹭到的金線混進石屑裡的石頭傀儡!
這算什麼?!
“哈……”一聲極低的、帶著顫抖的嗤笑,不受控製地從雲晚的喉嚨裡擠了出來。她看著指尖那撮混著金線的石屑,又看了看地上散落的金線,再看向柱子邊緣那片沾著點心屑的玄色袍角和無人認領的銀絲手套……
恐懼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雜著極度疲憊、荒謬絕倫和被徹底激怒的煩躁!
她猛地攥緊了拳頭,將那撮混著金線的石屑死死捏在手心!粗糙的石屑和金線硌著掌心的嫩肉,帶來清晰的刺痛感。
她抬起頭,目光不再有任何猶豫和恐懼,隻剩下一種近乎燃燒的、被逼到絕路的憤怒和探究欲,直直刺向蟠龍巨柱後麵那片深沉的、死寂的陰影!
“出來!”她的聲音因為憤怒和之前的衝擊而有些沙啞,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力量,如同投石入水,狠狠砸破了寢殿內凝固的死寂!“我知道你聽得見!出來!躲在柱子後麵,操控著這種連掃地都不會的蠢石頭,很好玩嗎?!”
她的聲音在空曠的殿宇內回蕩,帶著不容置疑的質問。
“看看你弄的這爛攤子!”她指著地上那片被石人“清理”後更加狼藉的汙痕,指著那片沾著點心屑的袍角,指著那隻孤零零的手套,最後,她攤開緊握的拳頭,將掌心那撮混著黯淡金線的灰白石屑狠狠展示出來!
“看看這個!你的寶貝石頭疙瘩,連掃地都掃不乾淨!還把這種臟東西卷在身上!這就是你用來糊弄我的東西?!”她的聲音拔高,帶著一種歇斯底裡的憤怒和荒謬感,“前九十九個呢?她們是不是也像我一樣,被你這見鬼的石頭傀儡和這點心屑搞得快瘋了?!還是說,她們根本就是被你這愚蠢的傀儡和這該死的刻痕給嚇跑的?!”
“柱子後麵那個!彆裝死!”雲晚的聲音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要麼你現在就出來,把話給我說清楚!要麼……”她猛地指向地上那隻銀絲手套,又指向柱子根部那五道最深的刻痕,聲音冰冷如刀,“我就把這手套扔到那五道刻痕上去!我倒要看看,是你這手套重要,還是你這柱子重要!”
這個威脅毫無邏輯,甚至有些孩子氣的無理取鬨。但在這一刻,在經曆了連番的恐懼、荒謬、試探和被愚弄後,這成了雲晚唯一能抓住的、打破僵局的武器!她賭!賭那個連袍角沾了點汙漬都無暇顧及、連手套掉了都顧不上撿的社恐殺神,對“潔淨”和“秩序”有著近乎病態的偏執!賭他無法忍受自己珍視的東西(比如那副完美的手套)被玷汙,被扔到那可能代表著失控和汙穢的刻痕之上!
她話音落下的瞬間,寢殿內的空氣仿佛徹底凝固了!
柱子後麵那片深沉的陰影裡,那股死寂的、令人窒息的氣息,驟然被打破!
一種極其細微、卻無法忽視的、如同琴弦被繃緊到極限即將斷裂的……“嗡”鳴聲,極其輕微地從陰影深處滲透出來。
緊接著,是極其壓抑的、沉重的、帶著劇烈顫抖的呼吸聲!
仿佛一隻被逼到懸崖邊緣、退無可退的困獸,終於發出了絕望而憤怒的低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