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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穴與疤痕(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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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是這片廢土永恒的歎息。它卷攜著鐵鏽色的沙礫,嗚咽著刮過“塵穴”聚居地低矮、歪斜的棚屋,在鏽蝕的鐵皮和斷裂的混凝土塊上刻下新的傷痕。空氣裡彌漫著乾燥的塵土、陳腐的機油,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來自遠處輻射區甜膩到令人作嘔的腐爛氣息。天空被一層永不散去的灰黃塵霾籠罩,吝嗇地濾下昏沉的光,讓正午也顯得如同遲暮。

艾拉緊了緊裹在頭上那塊洗得發白、邊緣磨損的粗布頭巾,隻露出一雙琥珀色的眼睛。這雙眼睛本該明亮,此刻卻像蒙塵的琉璃,倒映著這片絕望的風景。她佝僂著背,背著一個幾乎和她半身一樣大的、用破帆布和金屬框架勉強拚湊的背簍,裡麵裝著幾塊形狀不規則的金屬碎片、幾根韌性尚可的電纜,還有一小塊相對完整的、布滿劃痕的聚合物板材——這都是她在“舊骨場”,那片緊鄰聚居地的巨大垃圾山邊緣,刨了大半天的收獲。

塵穴,名副其實。它依偎在一座早已死去多年的巨型工廠殘骸腳下,像是攀附在巨人屍體上的卑微苔蘚。不到三百人的聚居點,依靠挖掘工廠廢墟和更外圍的舊時代遺跡中還能利用的物資苟延殘喘。水是定量的,渾濁而苦澀;食物是稀有的,通常是變異沙鼠肉乾或由一種名為“灰蕨”的、味道苦澀卻富含澱粉的輻射植物磨成的糊糊。在這裡,每一滴水、每一口食物、每一塊能交換資源的廢料,都浸透著汗水和警惕。

艾拉穿過聚居地歪歪扭扭的“主街”——一條被踩得板結的泥土路,兩旁是低矮的棚屋和用廢棄物搭建的窩棚。幾個麵黃肌瘦的孩子蹲在角落裡,用磨尖的金屬片刮著一塊鏽跡斑斑的板子,試圖得到一點金屬屑。一個裹著厚厚破布的老婦人坐在自家棚屋門口,眼神空洞地望著灰黃的天空。空氣中飄來壓抑的咳嗽聲和若有若無的爭執。生存是唯一的主題,麻木是普遍的底色。

她沒有停留,徑直走向聚居地邊緣,靠近工廠鏽蝕高牆陰影下的一處相對僻靜的角落。這裡堆放著更多她搜集來的“破爛”:斷裂的齒輪、扭曲的管道、失去光澤的電路板碎片……這是她的“工作室”,也是她不被允許公開的秘密所在。

艾拉放下沉重的背簍,揉了揉被勒得生疼的肩膀。她警惕地環顧四周,確認附近無人。然後,她小心翼翼地從背簍最底層,取出一個用油布仔細包裹的東西——一個舊時代的陶瓷杯。杯身布滿蛛網般的裂痕,杯口缺了一小塊,杯柄也斷裂了。這玩意兒在廢土毫無實用價值,但杯身上繪製的、色彩早已黯淡模糊的藍天白雲圖案,卻像一道微弱的電流,偶爾能刺穿艾拉心頭的麻木。這是她在“舊骨場”深處一個被掩埋的小櫃子裡發現的,像是一個被遺忘的夢的碎片。

她深吸一口氣,那帶著鐵鏽味的空氣刺得喉嚨發癢。她閉上眼,努力屏蔽掉周圍的荒涼和身體的疲憊。再睜開眼時,她的目光變得異常專注。她伸出雙手,十指纖細,指節因為長期勞作和營養不良而顯得有些突出,掌心布滿了細小的劃痕和老繭。她輕輕捧起那個破碎的杯子,指尖小心翼翼地撫過那些猙獰的裂痕。

一股微弱的、難以言喻的暖流,從她的指尖悄然流淌而出,如同蘇醒的溪流。這暖流並不炙熱,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生命力。它順著杯身的裂痕緩緩滲透、蔓延。艾拉屏住呼吸,全副心神都凝聚在雙手之間。

奇跡發生了。

那些蛛網般的裂痕,如同被無形的針線縫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彌合、消失。斷裂的杯柄接口處,細微的物質仿佛在生長、延伸,重新連接在一起。杯口缺失的那一小塊,也在緩慢地“生長”出來,邊緣圓潤自然。整個過程無聲無息,卻充滿了某種超越常理的韻律。

艾拉的額頭滲出了細密的汗珠。這並非體力消耗,而是一種源自精神深處的拉扯和消耗。每一次使用這詭異的能力,都像是從自己的靈魂裡抽走一絲絲力量。更可怕的是,當她的力量觸及那些破碎之處時,一些混亂的、不屬於她的碎片,也會順著那股暖流,強行擠入她的腦海。

這一次,湧入的是聲音。

一個模糊、遙遠卻異常清晰的女聲,帶著溫暖的嗔怪:

“小淘氣,又把媽媽的杯子摔了?下次小心點哦。”

接著是一個孩童清脆、無憂無慮的笑聲。

這聲音片段一閃而過,快得像幻覺,卻像一根冰冷的針,猝不及防地刺穿了艾拉的心臟。一股強烈的、混雜著思念、溫暖和巨大悲傷的情緒洪流瞬間將她淹沒。她身體猛地一顫,捧著杯子的手幾乎不穩。那溫暖的記憶碎片與眼前冰冷殘酷的廢土現實形成了撕裂般的對比,讓她胃部一陣翻攪,喉嚨發緊。

她猛地收回手,像被燙到一樣。那暖流瞬間消失。修複停止了。杯子恢複了完整,除了杯口新“長”出的那小塊顏色略淺,幾乎看不出它曾經破碎過。杯身上的藍天白雲圖案似乎也稍微清晰了一點點。

艾拉大口喘著氣,臉色蒼白,琥珀色的眼眸裡殘留著驚悸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渴望。又是這樣!每一次修複,每一次接觸那些承載著舊時代痕跡的物品,總會帶來這些“回響”!快樂、悲傷、憤怒、愛戀……那些早已消散在塵埃中的情感碎片,如同附骨之疽,讓她感同身受,痛苦不堪。在塵穴,情感是奢侈品,更是弱點。她厭惡這種感覺,這讓她覺得自己像個異類,一個能“聽到”殘響的異類。

她迅速用油布重新裹好杯子,將它深深藏進背簍最底下。這個修複好的杯子,她不會拿去交換。它承載的回響太過強烈,也太過私人。她需要的是那些更“安靜”的金屬和零件。

艾拉拿起一塊邊緣鋒利的金屬碎片,上麵沾滿了油汙和鏽跡。她再次伸出手。這次的目標很明確:清除汙垢,修複刃口,讓它變成一把可以交換半塊灰蕨餅的實用小刀。

暖流再次湧現。油汙和鏽跡如同被無形的抹布擦去,鏽蝕的刃口在暖流的包裹下變得鋒利、閃著寒光。這一次,湧入腦海的碎片更短促、更破碎:

金屬撞擊的鏗鏘聲…模糊的怒吼…濃重的血腥味…

這些碎片帶著冰冷的殺意和絕望,讓艾拉手指發涼,但她強行忍住了。相比起剛才那個杯子帶來的情感衝擊,這些戰鬥的回響反而更容易承受一些——畢竟,廢土之上,衝突本就是常態。

很快,一塊鏽跡斑斑的廢鐵變成了一把寒光閃閃、實用的小刀。艾拉抹了把額頭的虛汗,疲憊感更深了。她小心翼翼地將小刀收好。這是她今天能拿出去交換的“成果”之一。靠這個能力,她才能勉強在首領“老瘸腿”的嚴苛管理下,換取一點點額外的食物或乾淨的水,照顧那個收留了她的、同樣掙紮在死亡線上的跛腳老人“莫裡阿嬤”。

艾拉背著變得稍微輕了一些的背簍,走向聚居地中心——那裡有幾間相對“堅固”的、用工廠遺留的預製板和厚實鐵皮搭建的棚屋,是老瘸腿和他的幾個親信居住和處理事務的地方。空氣中彌漫的壓抑感在這裡尤為濃重。

老瘸腿本人就坐在棚屋外一張用廢棄汽車座椅改造的椅子上。他年約五十,左腿從膝蓋以下被一根粗糙的金屬管替代,臉上橫著一道猙獰的傷疤,從額角一直劃到下巴,讓他的一隻眼睛永遠半眯著,閃爍著精明的光。他裹著一件相對完好的舊皮夾克,這在塵穴是絕對的奢侈品。幾個同樣麵帶警惕、手持簡陋武器(鐵棍、磨尖的鋼筋)的男人散落在他周圍。

艾拉低著頭,儘量縮小自己的存在感,走到棚屋前一個充當“事務點”的鐵皮箱子前。那裡坐著一個乾瘦、眼神機警的男人,是老瘸腿的管事之一,名叫斯利姆。

“今天的份。”艾拉的聲音很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她拿出那把剛修複好的小刀,還有幾塊品相不錯的金屬塊和那根完整的電纜。

斯利姆抬了抬眼皮,用臟兮兮的手指撥弄了一下艾拉的“貨物”。他拿起那把刀,對著昏黃的光看了看鋒刃,又掂量了一下金屬塊的重量。

“嗯,”他發出一個意味不明的鼻音,“數量少了點。最近‘舊骨場’東邊被沙蠍占了,西邊又被‘鐵爪’那幫人劃了地盤,能找東西的地方越來越少,你這點東西……”他拉長了語調,目光在艾拉洗得發白的頭巾和單薄的身軀上掃過,“換半塊灰蕨餅都勉強。阿嬤的藥……怕是難了。”

艾拉的心猛地一沉。莫裡阿嬤的風濕痛在變天時發作得厲害,急需一種用特定輻射草藥熬製的藥膏緩解,那是她今天必須換到的東西。她咬了咬下唇,從懷裡摸出一個小布包,裡麵是她省下來的一小塊、硬得像石頭的肉乾——那是她昨天分到的口糧。

“加上這個……”她的聲音更低了。

斯利姆眼睛微微一亮,一把抓過肉乾,放在鼻子下嗅了嗅,臉上沒什麼表情。“行吧。”他慢條斯理地從身後一個臟兮兮的麻袋裡,拿出一個用油紙包著的、指甲蓋大小的深綠色藥膏,又從一個木桶裡舀了小半勺渾濁的水倒進一個破碗裡。“喏,拿去吧。”

艾拉默默接過那微不足道的藥膏和臟水,把失望壓在心底。她知道對方給的少了,但爭執毫無意義。她轉身準備離開。

“等等!”老瘸腿沙啞的聲音響起,像砂紙摩擦鐵鏽。他從椅子上微微前傾,那隻完好的眼睛銳利地盯著艾拉背簍裡露出的那根電纜頭。“那根纜子……看著還行。明天,我要三根這樣的。另外,西邊‘沉坑’下麵可能有點老東西,你手腳還算靈便,明天下去探探。”

沉坑?艾拉的心跳漏了一拍。那是工廠廢墟深處一個巨大的塌陷坑,深不見底,坑壁極其不穩定,時常有碎石滾落,彌漫著濃重的、連防毒麵具都難以完全過濾的化學殘留氣味。下去探路?那幾乎等同於送死!

“老瘸爺,沉坑太危險了,上次下去的人……”艾拉鼓起勇氣,試圖解釋。

“砰!”老瘸腿的金屬義肢重重跺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打斷了她的話。“危險?”他那隻獨眼眯得更緊了,透出不容置疑的光,“在這地方,哪有不危險的事?我讓你去,自有道理!要麼下去,要麼……”他朝斯利姆使了個眼色。斯利姆麵無表情地握緊了手裡的鐵棍。

周圍的空氣瞬間凝固了。艾拉感到後背一陣發涼。她知道,沒有回旋的餘地。

“是……我明天去。”她低下頭,聲音乾澀。

離開那令人窒息的中心區,艾拉的心情比來時更加沉重。沉坑……那是個死亡陷阱。她攥緊了手裡那一點點換來的藥膏,仿佛那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她得活著,為了莫裡阿嬤。

她快步走向聚居地邊緣她和莫裡阿嬤棲身的那個低矮窩棚。那窩棚緊貼著工廠巨大的、布滿裂縫和鏽跡的混凝土高牆,牆體上還殘留著一些早已褪色的、意義不明的工業符號。

就在她距離窩棚還有十幾米遠時,異變陡生!

一陣沉悶的、令人心悸的轟鳴,毫無征兆地從地底深處傳來!腳下的地麵劇烈地顫抖起來,如同沉睡的巨獸在翻身!

“地動了!”有人驚恐地尖叫。

不!不是地動!艾拉猛地抬頭,瞳孔驟然收縮!

聲音的源頭,正是她旁邊那道巨大的、支撐著部分工廠廢墟和塵穴聚居地的混凝土高牆!伴隨著刺耳的、令人牙酸的鋼筋扭曲斷裂聲,那道飽經風霜、早已不堪重負的牆體上,一條巨大的、如同黑色閃電般的裂縫,從牆根處猛地向上撕裂開來!裂縫迅速蔓延、分叉,牆體內部發出沉悶的和爆裂聲!

“牆要塌了!快跑啊!”絕望的嘶喊響徹整個塵穴。

但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

“轟隆隆——!!!”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仿佛天崩地裂!

那道巨大的混凝土牆體,如同被推倒的積木,帶著恐怖的威勢,朝著聚居地內部轟然傾塌!遮天蔽日的煙塵瞬間衝天而起,如同死亡的風暴!碎裂的混凝土塊、扭曲的鋼筋、無數的雜物,如同隕石雨般砸向下方密集的棚屋和驚恐奔逃的人群!

艾拉被巨大的衝擊波狠狠掀飛出去,重重摔在幾米外的沙地上,背簍裡的東西散落一地。耳朵裡嗡嗡作響,眼前全是翻滾的塵土和碎石。她掙紮著抬起頭,肺裡嗆滿了灰塵,劇烈地咳嗽。

煙塵稍稍散去,眼前的景象如同地獄。

她家窩棚所在的那片區域,連同旁邊十幾間棚屋,已經被徹底掩埋在如山般的廢墟之下!殘垣斷壁中,裸露的鋼筋像魔鬼的爪牙般扭曲指向天空。廢墟中,傳來淒厲的哭喊聲、求救聲、痛苦的聲!殷紅的血跡,正從瓦礫的縫隙中滲出,在灰黃色的塵土上蜿蜒出刺目的痕跡。離她不遠的地方,一隻從廢墟中伸出的、沾滿血汙的手,無力地抽搐著。

莫裡阿嬤!

艾拉的腦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她的心臟!她連滾帶爬地衝向那片埋葬了她唯一親人的廢墟,徒勞地用雙手去扒拉那些沉重的、冰冷的混凝土塊,指甲瞬間翻裂,鮮血淋漓也渾然不覺。

“阿嬤!阿嬤!你聽見嗎?回答我啊!”她的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和絕望而變調,嘶啞得不成樣子。

回應她的,隻有廢墟下傳來的、微弱的、時斷時續的痛苦,不止一處!有老人,有孩子,有男人,有女人……那些聲音交織在一起,是生命在死亡邊緣掙紮的悲鳴。

艾拉的目光掃過這片人間煉獄。一個被半截斷裂的房梁壓住下半身的中年男人,正徒勞地伸著手,眼神渙散;一個滿臉是血的小女孩被卡在兩塊巨大的預製板中間,發出微弱如幼貓般的哭泣;在她瘋狂挖掘的前方不遠處,一塊斜插的混凝土板下,她看到了莫裡阿嬤那熟悉的、打著補丁的衣角!旁邊,一隻蒼老的手露在外麵,毫無生氣……

時間仿佛凝固了。救援?在這資源匱乏、人人自危的塵穴,哪有什麼像樣的救援?等老瘸腿的人慢悠悠地過來,廢墟下的人早就死透了!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艾拉。莫裡阿嬤……那個在廢土中給了她一絲庇護和溫暖的老人……難道就要這樣……

不!不能這樣!

一個瘋狂的、被她壓抑了無數次、恐懼了無數次的念頭,如同衝破堤壩的洪水,瞬間衝垮了她所有的理智和顧忌!

她看著那隻露出的、屬於莫裡阿嬤的、毫無生氣的手,又看向那個被壓住下半身、生命正在飛速流逝的男人,那個在預製板間哭泣的小女孩……廢墟之下,是數條正在消逝的生命!

她的目光最終落在自己那雙沾滿泥土和鮮血、指甲翻裂的手上。這雙能修複破杯子、能讓鏽鐵重煥鋒芒的手……

一個聲音在她靈魂深處瘋狂呐喊:用它!救他們!救阿嬤!

理智在尖叫著警告:暴露!代價!異類!萬劫不複!

但廢墟下的和哭泣,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她的心上。尤其是想到莫裡阿嬤可能就在那冰冷的廢墟下一點點失去溫度……

艾拉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琥珀色眼眸中,恐懼被一種近乎瘋狂的決絕所取代。她不再猶豫,不再顧忌那可怕的反噬和暴露的後果!

她踉蹌著撲向離她最近、那個被房梁壓住下半身、聲越來越弱的男人。在周圍幸存者驚恐、不解、如同看瘋子般的目光注視下,艾拉伸出了那雙染血的手,帶著孤注一擲的顫抖,堅定地按向了男人血肉模糊、嚴重變形的腿部傷口!

暖流,帶著前所未有的洶湧和灼熱,即將從她的指尖奔湧而出!

“不……” 一聲低啞的、混合著絕望與決心的悲鳴,從她喉嚨深處擠出。

她,要做什麼?!

第一章結束。懸念保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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