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如針,紮透了林夏單薄的囚衣。
他蜷縮在監牢角落,鐵鏈與石壁碰撞的脆響在空曠的地牢裡回蕩。潮濕的黴味混著血腥氣鑽進鼻腔,這是他被關進來的第三個月圓夜。左手腕上的舊傷又開始作痛,那是三年前隨太子李承煜在漠北狩獵時,為護駕被野狼撕開的口子。
“林夏,出來。”
沉重的鐵門被推開,獄卒陰鷙的臉在火把映照下像塊浸了血的豬肝。林夏扶著牆站起來,鐵鏈在腳踝處磨出的血痂又裂開了,溫熱的液體順著小腿滑進草鞋。
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麼。自從吏部尚書張啟年在府邸密室被毒殺,那枚刻著 “林” 字的玉佩出現在現場後,這樣的 “提審” 就成了家常便飯。
刑房裡的烙鐵已經燒得通紅,空氣中飄著皮肉焦糊的氣味。主審官是大理寺少卿王顯,此人是張啟年的門生,此刻正把玩著案上的青銅酒樽,看他的眼神像在打量待宰的牲畜。
“林護衛,” 王顯慢悠悠開口,指尖在樽沿劃著圈,“張大人臨終前,可是握著你的玉佩呢。”
林夏挺直脊背,鐵鏈嘩啦作響:“下官與張大人素無往來,玉佩半年前便已遺失。”
“哦?” 王顯挑眉,從袖中甩出一卷紙,“那這通敵密信,又是怎麼回事?”
宣紙在火把下泛著詭異的黃,上麵的字跡模仿得惟妙惟肖。林夏瞳孔驟縮 —— 信中竟寫著他將邊關布防圖賣給北狄的細節,落款處赫然是他的名字。
“偽造!這是偽造的!” 他猛地向前衝,鐵鏈驟然繃緊,勒得鎖骨生疼,“王大人明察,北狄細作慣用此等伎倆!”
王顯冷笑一聲,將信紙扔在地上:“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敢狡辯?張大人手握你通敵的證據,你這才痛下殺手吧。”
烙鐵帶著呼嘯的風聲朝他麵門壓來,林夏下意識偏頭,滾燙的金屬擦過耳廓,皮肉瞬間發出滋滋的聲響。劇痛讓他眼前發黑,卻咬著牙沒發出半點。
他看見王顯眼中一閃而過的詫異,隨即被狠戾取代:“看來林護衛是鐵了心要扛著。也好,咱家有的是法子讓你開口。”
鞭子如毒蛇般纏上脊背,棉布瞬間被撕裂。林夏跪倒在地,額頭抵著冰冷的石板,意識在劇痛中漸漸模糊。恍惚間,他仿佛又回到了漠北草原,少年李承煜笑著將一壺烈酒拋給他:“林夏,待我登基,你便是鎮國大將軍。”
那時的風是熱的,酒是烈的,少年人的誓言比星辰還亮。
再次醒來時,林夏發現自己被扔進了死牢。
這裡比普通監牢更陰暗潮濕,角落裡堆著半腐的稻草,牆角爬滿了白色的蛆蟲。隔壁牢房的犯人不知何時沒了聲息,屍體就那樣橫陳著,散發出令人作嘔的氣味。
他舔了舔乾裂的嘴唇,嘗到滿口鐵鏽味。耳廓的傷口已經潰爛,每動一下都牽扯著神經末梢的劇痛。更可怕的是,他感覺到一股寒氣正從腳底往上爬 —— 這是中毒的征兆。
那些人根本沒打算讓他活著招供。
意識沉淪的前一刻,林夏望著牢頂唯一的氣窗。秋雨還在下,月光偶爾會透過雲層灑下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他想起李承煜曾說,月光是天地間最公正的東西,無論王侯將相還是販夫走卒,都能沐浴其輝。
可此刻的月光,為何照不進這不見天日的地牢?
第二章 龍影現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驚醒了林夏。
他費力地睜開眼,視線模糊中看到一隊身著玄色錦袍的侍衛站在牢門外,腰間的魚袋在火把下泛著銀光。為首那人背對著他,墨色長發用玉冠束起,身形挺拔如鬆。
“都查清楚了?” 清冷的嗓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即使隔著牢門也讓人心頭一震。
“回殿下,” 王顯諂媚的聲音響起,與昨日的凶狠判若兩人,“人證物證確鑿,林夏通敵弑官,罪無可赦。”
“哦?” 那人緩緩轉過身,火把的光芒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側臉。劍眉入鬢,鳳眸狹長,鼻梁高挺,正是當朝太子李承煜。
三年不見,他褪去了少年時的青澀,眉宇間多了幾分帝王的沉凝。
林夏的心臟猛地一縮,下意識想低下頭,卻被李承煜的目光牢牢鎖住。那雙深邃的眼眸掃過他滿身的傷痕,掠過他腳踝滲血的鐐銬,最後停留在他潰爛的耳廓上。
“王少卿,” 李承煜的聲音聽不出喜怒,“本王記得,林夏是父皇親封的翊麾校尉,何時成了階下囚?”
王顯額頭冒汗:“殿下有所不知,此案涉及通敵叛國,案情重大……”
“重大到可以不經三司會審,就將朝廷命官打成這副模樣?” 李承煜打斷他,緩步走到牢門前,目光落在林夏身上,“林夏,抬起頭來。”
林夏咬著牙撐起身子,血腥味在喉嚨裡翻湧。他望著那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喉頭哽咽:“殿下……”
李承煜的指尖在牢門上的鐵欄杆上輕輕敲擊著,目光如炬:“王顯,張啟年案的卷宗,本王要立刻查看。”
“這……” 王顯麵露難色,“卷宗已封存,需得陛下旨意……”
“本王的話,不好使嗎?” 李承煜眼神驟冷,周身散發出的威壓讓刑房內的溫度都仿佛降了幾分。
王顯臉色煞白,“噗通” 一聲跪倒在地:“臣…… 臣這就去取!”
待王顯倉皇離去,李承煜揮了揮手,侍衛們識趣地退出刑房。地牢裡隻剩下他們兩人,鐵鏈拖地的輕響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疼嗎?” 李承煜的聲音放柔了些,伸手想觸碰林夏的傷口,卻被鐵欄杆擋住。
林夏彆過頭,眼眶有些發熱:“勞殿下掛心,臣…… 無礙。”
“無礙?” 李承煜自嘲地笑了笑,“你總是這樣,從小到大,就算斷了骨頭也不肯說個疼字。”
他從袖中取出一小瓶藥膏,透過欄杆縫隙遞過去:“先塗著,本王會查清此事。”
林夏接過藥瓶,入手微涼。這是太醫院特製的金瘡藥,尋常人根本得不到。他捏著藥瓶的手指微微顫抖,低聲道:“謝殿下。”
“林夏,” 李承煜忽然開口,目光灼灼地看著他,“三年前在漠北,你說過會永遠信我。現在,你信不信我能還你清白?”
林夏猛地抬頭,撞進那雙清澈而堅定的眼眸。仿佛有暖流從心底湧起,驅散了地牢的寒意。他重重地點了點頭,聲音因激動而沙啞:“臣信。”
李承煜笑了,那笑容如同冰雪初融,瞬間照亮了陰暗的刑房:“好。”
兩個字,卻比千言萬語更有力量。
就在這時,外麵傳來一陣喧嘩。李承煜的貼身侍衛趙虎匆匆跑來,神色凝重:“殿下,宮裡來人了,說是…… 貴妃娘娘請您即刻回東宮。”
李承煜的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他知道,這是他那位好二叔 —— 靖王李承澤的手筆。張啟年是靖王的心腹,如今死了,他們必然要找個替罪羊,而自己身邊最得力的林夏,無疑是最好的目標。
“告訴來人,本王處理完公務自會回去。” 李承煜淡淡道。
趙虎麵露難色:“殿下,他們說…… 貴妃娘娘身子不適,陛下讓您即刻回去侍疾。”
李承煜眸色沉了沉。父皇近來身體抱恙,朝政多由靖王把持,連帶著那位貴妃也越發有恃無恐。這分明是逼他離開。
他看向林夏,後者正靠在牆上閉目養神,仿佛周遭的一切都與他無關。可李承煜分明看到,他緊握的雙拳指節泛白。
“趙虎,” 李承煜的聲音恢複了平靜,“將林夏轉移到天字監,派專人看守,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
“還有,” 李承煜補充道,“去太醫院請李院判,讓他親自來給林夏診治。”
趙虎領命而去,刑房裡再次安靜下來。
李承煜望著牢中的林夏,輕聲道:“等我。”
林夏沒有睜眼,隻是輕輕 “嗯” 了一聲。
腳步聲漸遠,牢門重新鎖上。林夏緩緩睜開眼,看著那瓶金瘡藥,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笑意。
他就知道,他的殿下不會丟下他。
第三章 暗流湧
東宮,凝香殿。
李承煜端坐在紫檀木椅上,聽著太醫為貴妃診脈。殿內熏著昂貴的龍涎香,卻掩不住空氣中若有似無的火藥味。
“貴妃娘娘隻是憂思過度,氣血不暢,開幾副安神湯調理便是。” 太醫恭敬地回話。
貴妃柳眉微蹙,語氣帶著幾分不滿:“本宮心口疼得厲害,怎會隻是憂思過度?”
李承煜淡淡開口:“既然太醫說無礙,娘娘便安心休養吧。父皇還在寢宮等著回話,兒臣先行告退。”
“站住!” 貴妃厲聲喝道,“太子眼裡還有沒有本宮這個長輩?本宮身子不適,你竟如此敷衍!”
李承煜轉過身,目光平靜無波:“兒臣並非敷衍,隻是父皇龍體為重。若娘娘真有不適,兒臣這就傳旨,讓太醫院所有院判都來為娘娘診治。”
貴妃臉色一白,她本就是裝病想拖住李承煜,哪敢真讓太醫院的人來。
“不必了,” 她強壓下怒氣,“本宮歇會兒便好。隻是聽聞太子今日去了大理寺獄,還將那通敵叛國的林夏轉移了牢房?”
“是。” 李承煜坦然承認,“林夏是兒臣舊部,兒臣相信他的為人,此事定有蹊蹺,需得仔細查探。”
“太子真是太天真了,” 貴妃嗤笑一聲,“人證物證俱在,還有什麼好查的?依本宮看,這林夏就是狼子野心,說不定…… 還想連累太子呢。”
李承煜眸光微冷:“娘娘多慮了。林夏忠心耿耿,兒臣信得過他。”
“信得過?” 貴妃站起身,走到李承煜麵前,壓低聲音,“太子可彆忘了,林夏的父親林嘯,當年可是因通敵叛國被滿門抄斬的!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這林夏怕是也沒安好心!”
這話如同一根針,狠狠刺在李承煜心上。
林嘯是前鎮國大將軍,十二年前被誣陷通敵,林家滿門抄斬,隻有年幼的林夏被他暗中救下,寄養在忠仆家中。這件事是林夏心中最深的痛,也是李承煜一直想為林家洗刷的冤屈。
“娘娘慎言!” 李承煜的聲音冷得像冰,“林將軍是忠是奸,自有公論。林夏更是兒臣親自舉薦入宮,若他有罪,兒臣願一力承擔!”
貴妃被他眼中的寒意嚇得後退一步,隨即又挺直腰板:“太子何必為了一個罪臣之後如此動怒?此事鬨到父皇那裡,怕是對太子也沒好處。”
李承煜不再看她,轉身便走:“兒臣告退。”
看著他決絕的背影,貴妃氣得渾身發抖,對身邊的宮女厲聲道:“去,告訴靖王,太子護著林夏,恐怕會壞了我們的事!”
宮女領命匆匆離去,殿內隻剩下貴妃一人。她望著李承煜離去的方向,眼中閃過一絲陰狠。
李承煜,你和你那個死鬼母親一樣,都礙眼得很!
離開凝香殿,李承煜沒有去父皇寢宮,而是徑直回了自己的書房 —— 明德堂。
趙虎早已等候在那裡,見李承煜回來,立刻上前稟報:“殿下,王顯那邊已經按您的吩咐,將張啟年案的卷宗送來了。”
“嗯,” 李承煜點頭,“放桌上吧。另外,林夏那邊怎麼樣了?”
“李院判已經去看過了,林護衛傷得很重,還有中毒的跡象,不過幸好發現及時,已經穩住了病情。” 趙虎回話,“屬下按您的吩咐,派了親信看守天字監,任何人都靠近不了。”
“好。” 李承煜鬆了口氣,“你去查一下,張啟年死的那天晚上,林夏在何處,有何人可以作證。”
“是,屬下這就去辦。”
趙虎離開後,李承煜拿起卷宗,仔細翻閱起來。
卷宗裡的證據確實很 “完整”:刻著 “林” 字的玉佩、通敵的密信、還有幾個聲稱看到林夏在張啟年府邸附近出現的證人。
一切都指向林夏,仿佛他就是凶手無疑。
但李承煜知道,這恰恰是最大的破綻。林夏行事向來謹慎,若真要殺人,怎會留下如此多的痕跡?
他翻到張啟年的屍檢報告,上麵寫著張啟年是中了一種名為 “牽機引” 的劇毒而死。這種毒藥發作極快,且無色無味,尋常人根本得不到。
能接觸到 “牽機引”,又能布置得如此天衣無縫,背後之人絕非等閒之輩。
李承煜放下卷宗,揉了揉眉心。他隱隱覺得,張啟年的死,恐怕不僅僅是為了陷害林夏那麼簡單。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殿下,不好了!” 趙虎神色慌張地跑進來,“林護衛…… 林護衛在牢裡自儘了!”
李承煜猛地站起身,臉色驟變:“你說什麼?!”
第四章 生死劫
李承煜趕到天字監時,牢門外圍滿了侍衛。他一把推開人群,衝了進去。
林夏躺在冰冷的地上,手腕上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鮮血染紅了身下的稻草。他臉色蒼白如紙,氣息微弱,眼看就要不行了。
“林夏!” 李承煜衝過去,一把將他抱在懷裡,聲音因激動而顫抖,“你醒醒!不準睡!”
林夏緩緩睜開眼,看到李承煜焦急的臉,虛弱地笑了笑:“殿下…… 我沒事……”
“還說沒事!” 李承煜怒吼道,眼中卻泛起了紅血絲,“誰讓你做傻事的?!”
“我……” 林夏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咳出一口血來。
“快傳太醫!” 李承煜對著門外大喊。
很快,李院判帶著醫童匆匆趕來。他看到牢裡的情景,也是一驚,連忙上前為林夏診治。
“怎麼樣?” 李承煜緊張地問道。
李院判把了脈,又查看了傷口,眉頭緊鎖:“回殿下,林護衛失血過多,又中了慢性毒藥,本就虛弱,這一下…… 恐怕是凶多吉少。”
“我不管!” 李承煜抓住李院判的胳膊,“你必須救活他!要是他死了,本王拆了你們太醫院!”
“殿下息怒,” 李院判連忙道,“臣定會儘力,但能不能挺過去,還要看林護衛自己的求生意誌。”
他一邊說著,一邊讓醫童拿出金針和藥材,開始為林夏施針止血,喂藥解毒。
李承煜守在一旁,緊緊握著林夏冰冷的手。他看著林夏毫無血色的臉,心中充滿了自責和憤怒。
是他沒用,沒能保護好林夏,讓他受了這麼多苦。
不知過了多久,李院判終於鬆了口氣:“殿下,血止住了,毒藥也暫時壓製住了。隻是林護衛身子太虛,還需好生靜養。”
李承煜這才放下心來,點了點頭:“有勞李院判了,一定要好好照料他。”
“臣遵命。”
李院判帶著醫童離開後,李承煜讓侍衛把林夏抬到自己在監牢附近的一處臨時住處,又派了專人看守。
他坐在床邊,看著沉睡的林夏,心中疑竇叢生。
林夏不是個會輕易放棄生命的人,他為什麼要自儘?
難道是有人在背後搗鬼?
就在這時,趙虎悄悄走了進來:“殿下,屬下查到一些線索。”
“說。” 李承煜頭也不抬地說道。
“屬下剛才去查林護衛自儘前的情況,發現有個獄卒形跡可疑。屬下抓住他盤問,他招了,說是有人給了他一百兩銀子,讓他在林護衛的飯裡下了迷藥,還把一把匕首偷偷放在了林護衛的牢房裡。” 趙虎回話。
“是誰指使他的?” 李承煜冷聲問道。
“他說…… 是靖王身邊的親信,趙德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