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陽沒往妝造室走,喝水喝了一大瓶,早憋著尿了。
他和楊超躍分開,來到妝造室旁邊的衛生間。
楊超躍則站在酒肆牌匾下,繼續探著腦袋,好奇的往卸下門閂敞開的鬆木門裡瞧。
角落的攝像頭隱秘好了,顯然置景完畢,空蕩蕩的,隻有一位穿著青色製服,戴著場務工牌的男青年,和那位穿著白色羽絨服,身材發福的婦女。
酒肆裡頭的哭聲停止。
那婦女麵前站著個帶著工作牌的場務,應該是在試戲,口氣很不耐煩:
“真的是教不會,大姐你哭的時候,麵部肌肉太僵硬了,我要是給你通過了,副導肯定找我組長麻煩,我組長得問責我,算了算了。”
“再給一次機會好伐啦老師,我這次肯定能哭得自然,好不容易簽上燦星的群演,兒子都指望能在電視裡看見我露個臉。”婦女懇求道,語調裡魔都方言腔調很濃。
“都一個多小時了,我真的忙,大家都不容易,你也儘力了,我還一堆事,試戲就試到這吧。”
“那老師,我明天會有和c嘉賓接觸的鏡頭嗎。”
“大概率是有的,鏡頭應該不多,多練練吧,等下一期。”
丟下這句話,場務邁步匆忙走出來。
沒一會兒,裡頭那個婦女垮著臉抬腿挎著門檻出來,瞧見楊超躍,有些眼熟的打量幾眼,嘴裡呼著白氣。
楊超躍開口笑道:“阿姨,是我,在造型室坐你旁邊的。”
“儂是那個會說魔都方言的姑娘?”
婦女認出楊超躍,邁步過來笑道:“哎呀,讓儂看笑話了,丟人了丟人了,阿拉沒演好。”
阿姨演得怎麼樣?
尬得頭皮發麻。
楊超躍不敢說自己先前演得多好,因為那是在江陽的幫助下演出來的,氛圍給自己營造出來,自己不知怎麼的就哭出來了。
那種真實的哭戲過程,楊超躍是有經驗的。
阿姨哭得確實很假,很難看。
要說實話嗎?陽哥提醒過自己,說話彆得罪人……楊超躍笑道:“其實我剛經過,沒看多少,不過覺得演得挺好的。”
“對的呀,我也覺得我演得沒毛病,我在家裡,讀小學的兒子都誇我演得比電視劇裡的人好,但是沒辦法,我沒人脈,那場務刁難我……對了,儂頭發怎麼臟成這樣伐?”
“試戲演一個乞丐,就把頭發抹了很多灰。”
“多臟啊,所以說這些場務真是折騰人。”
婦女語調帶著幾分悲涼:“我試戲結果很差,明天拍攝可能不會有和c嘉賓接觸的機會,也就不會有幾個單獨的鏡頭了,沒辦法,群演就是這樣,算不上演員的呀。”
“群演算不上演員?”楊超躍聽得一怔,這和陽哥說得不一樣。
“對的呀,群演算個屁的演員,我在魔都的都市劇組裡當過很多回群演了,沒人把我們群演當回事的呀。”
她帶著幾分期盼看楊超躍:“儂試戲結果好伐?”
“我試戲……”
楊超躍正想把她的試戲結果說出來,忽然想起江陽先前說的話。
她遲疑一下,喉嚨有些發哽:“很差勁,估計沒鏡頭。”
“我就知道,正常的呀。”
婦女瞳孔突然清亮,露出笑意,眼角裂開魚尾紋:“我跟儂講,都是這樣的,我聽說那些鏡頭多的群演,都是有關係的呀,你想要鏡頭多,就得找關係。”
婦女瞧了瞧周圍。
那個場務已經走遠,工作人員基本都聚集在遠處的塔樓。
她靠近楊超躍,悄聲說道:“儂在節目組裡有沒有關係伐?”
“關係?”
“就是人脈,有伐?有的話儂介紹一下,可以給錢的呀。”
楊超躍攥了攥兜裡康文的名片。
康導算是自己的人脈嗎?
不,不算。
自己真正的人脈是自己的老板,江陽。
“我哪有。”楊超躍搖頭道。
“也對,儂也是群演。”
婦女歎息:“真是浪費坐高鐵動車來的路費,燦星和節目組都不報銷,要是隻有幾個鏡頭真是虧大了呀,好在有點片酬。”
路費,燦星不報銷?
不對啊。
陽哥不是說,他們的路費是報銷的嗎。
陽哥騙了自己?
為什麼呢?
難道是……
楊超躍腦海裡,忽然浮現出一副畫麵。
大概是半個月前,從燦星開車回來的那天,在富麗小區門口,江陽叫她下車取快遞。
那時候一輛飛機在天上轟隆隆的掠過。
楊超躍清晰的回憶起當時和江陽的對話。
江陽問她沒坐過飛機嗎?
她說沒有,然後嘀咕了一句,以後有機會一定要坐一次。
有機會也要帶爹爹坐一次。
她隻是隨口一說,像是一陣風,吹過就散了。
可江陽卻記住了。
原來陽哥早就計劃好了。
楊超躍鼻尖一酸,眼眶忽然有些發熱。
僅僅隻是她漫不經意的一句話,江陽卻一直記著。
之所以是騙她說機票是燦星報銷的,應該是顧忌她的自尊心吧。
她想起以前那些老板,嘴上說著‘以後給你漲工資’‘公司不會虧待你’。
可實際上呢?加班費克扣、工作量翻倍,承諾的獎金永遠在下個月。
而江陽不一樣。
他從來不會把‘我對你好’掛在嘴邊,可他會記得她隨口提過的小願望,會默默安排好一切,甚至……連她的自尊心都照顧到了。
說機票是燦星公司報銷的,原來是江陽善意的謊言,隻是不想讓她有負擔。
這一刻,她忽然特彆,特彆想回到江陽身邊。
“你這會兒要去乾嘛?”阿姨忽然問道。
“我……”
楊超躍伸手指著街道鏡頭的妝造室,正要開口,忽然意識到什麼。
江陽說過,彆把自己的底牌說出去。
是康導讓自己去妝造室卸妝的,其他群演不一定有這樣的待遇。
楊超躍把剛到嘴邊的話咽下去,手臂挪動,往妝造室附近飛簷鬥拱造型的衛生間指去:“我去那卸妝。”
“妝造室?”婦女沒看準楊超躍指的方向,脖頸有些僵硬的看楊超躍一眼,倒吸半口氣卡在喉嚨。
她去過妝造室,被裡麵的化妝助理趕出來了,說c嘉賓才能進來卸妝,群演不可以。
一下子感受到節目組的階層差距。
那種滋味真不好受。
更不好受的是,楊超躍怎麼能有資格去妝造室卸妝。
“不是,是衛生間。”
“哦哦,儂是去衛生間卸妝的呀。”
不知道為什麼,看見楊超躍是去衛生間卸妝,婦女心情釋然:“真是辛苦了,這麼冷的天,衛生間也沒熱水,我們這些底層的群演真是沒地位,回家說給我兒子聽都嫌丟人。”
閒聊幾句,婦女用跑調的鼻音哼歌,前往廣場的放飯區。
等待餐飲供應商把盒飯送過來,找其他群演聊聊,看看彆人的試戲結果怎樣,順便吐吐苦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