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彆吵吵了!”
一聲蒼老但中氣十足的斷喝,從人群外傳來。聲音不高,卻像一口老鐘,嗡的一聲,壓住了所有的嘈雜。
村民們自動讓開一條路。一個身穿深色長衫,手裡拄著一根棗木拐杖,頭發花白但梳理得一絲不苟的老頭,在一群人的簇擁下,慢悠悠地走了進來。
正是老河溝的村長,孫德發。
他那張布滿皺紋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一雙渾濁的老眼,先是掃過劍拔弩張的蘇軍,又在許峰和林雪身上停留了片刻,最後,落在了跪地求饒的王二虎身上。
“村長!孫大爺!”王二虎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連滾帶爬地撲了過去,抱住了孫德發的腿:“您可得給我做主啊!我冤枉啊!我王二虎是混蛋,可我不是漢奸啊!”
他抬起頭,用那張哭花了的臉,指向林雪,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破罐子破摔的瘋狂:“她!不管她爹是乾啥的,她是個女鬼子,這是不是事實?”
“咱們老河溝,啥時候輪到一個鬼子娘們兒當家做主了?她說鬼子是追殺她的,誰看見了?我說許峰跟鬼子勾結,誰又看見了?”
他這番話,極其刁鑽。
他避開了對自己最不利的指控,反而將矛頭重新引向了林雪的身份。
這是一個無法辯駁,也最能戳中村民們痛點的死結。
是啊,不管怎麼說,她都是個霓虹國人。
那些剛剛平息下去的敵意,又開始在人群中暗暗滋生。
王二虎見狀,膽氣又壯了三分,他指著許峰,對孫德發哭訴:“我就是跟著許峰上了山,後來又聽見山裡有槍響,我害怕,就跑了!”
“我哪知道山裡到底是個什麼情況?我就是個報信的!我有什麼錯?難道眼睜睜看著村裡藏著鬼子,我連說都不能說一句嗎?”
一時之間,雙方各執一詞,局麵再次僵持。
孫德發用拐杖不輕不重地磕了磕地麵,將王二虎從自己腿上扒拉開。
他抬眼看向許峰,慢條斯理地開口,聲音裡帶著一種長者的威嚴:“許峰啊,你看這事兒鬨的。你說他冤枉你,他說你勾結鬼子。這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總得有個說法不是?”
“說法很簡單。”許峰往前站了一步,目光平靜地迎向孫德發:“山裡的鬼子到底是怎麼回事,抓住了,當麵對質,不就真相大白了?”
“說得輕巧!”孫德發哼了一聲,拐杖在地上重重一頓:“這東北的大山,連著片兒,望不到頭。就憑你們這十幾杆槍,想在山裡找幾個人,跟大海撈針有什麼區彆?”
“要是你們一天抓不到,這事兒就一天不算完?一年抓不到,這事兒就一年沒結果?”
老頭兒的眼睛微微眯起,閃過一絲精光:“我看,這事兒不能就這麼算了。許峰,你出去了幾年乾了什麼,村裡人誰也說不清。”
“你這媳婦兒,又是這麼個身份。我看,不如這樣,報官!讓鎮上的警察所,不,直接上報縣裡,讓國軍派人來,好好查查你的底細!”
“也查查這山裡的鬼子,到底是怎麼回事!這才是最穩妥的法子!”
好一招以退為進!
在場的村民們一聽,紛紛點頭。
是啊,讓官府來查,最公平。
許峰心裡冷笑。報官?等國軍那些官老爺一層層批下來,黃花菜都涼了。
這老東西,明著是說要查明真相,暗地裡,卻是想把水攪渾,把事情拖下去。
伊莉莎的柳眉也豎了起來。她最煩的就是這種拐彎抹角的官僚做派。在她看來,能用子彈解決的問題,都不算問題。
“用不了那麼久。”
許峰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蓋過了所有議論聲。
他環視一圈,目光從孫德發那張老謀深算的臉上,滑到王二虎那張又驚又疑的臉上,最後,落在了全村人的身上。
“三天。”他伸出三根手指:“就三天。我一個人進山。三天之內,我把那幾個鬼子,活的死的,都給你們帶回來。”
整個場子,瞬間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被許峰這番話給鎮住了。
一個人?三天?抓三個帶槍的鬼子?
這不是瘋了,就是傻了。
孫德發也是一愣,隨即發出一聲嗤笑:“許峰,你莫不是當我們都是三歲的孩子?一個人進山?你是想趁機跑路吧!到時候你往山裡一鑽,我們上哪兒找你去?”
“我跑不了。”許峰的目光,轉向了身旁的林雪。那眼神,溫柔得能化開冰雪。
他轉回頭,看著孫德發,一字一頓地說:“我媳婦兒在這兒。她哪兒也不去,就留在村裡,由伊莉莎上尉和全村人看著。”
“三天之內,我要是沒回來,或者沒把鬼子帶回來。我這條命,還有我媳婦兒的命,任憑處置。”
這番話,如同驚雷,在每個人頭頂炸響。
拿自己和媳婦兒的命當賭注!
這得是多大的膽氣和自信!
就連一直對許峰抱有敵意的村民,此刻看他的眼神也變了。
一個男人,能說出這種話,要麼是頂天立地的英雄,要麼就是徹頭徹尾的瘋子。
林雪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她想說什麼,卻被許峰一個安撫的眼神製止了。
她知道,這是許峰唯一的破局之法。
用最直接、最剛烈的方式,堵住所有人的嘴。
孫德發那張老臉,漲成了豬肝色。
他沒想到,許峰竟然會來這麼一手。
這一下,把他所有的話都給堵死了。
他要是再反對,就顯得他小肚雞腸,故意刁難了。
“你……”他指著許峰,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孫村長。”一直沉默的伊莉莎,終於開了口。
她踱著步子,走到孫德發麵前,高挑的身材,帶著一股逼人的氣勢。
“既然許峰同誌已經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我看,這件事就這麼定了。”
她的聲音很冷,帶著軍人特有的不容置疑:“我,伊莉莎,以蘇維埃聯盟上尉的軍銜和榮譽,為許峰同誌做擔保。”
“三天之內,他要是回不來,不用你們動手,我會親自執行槍決。”
她頓了頓,湛藍色的眸子,像冰錐一樣盯著孫德發,話鋒陡然一轉:“當然,如果有人在這三天裡,想耍什麼花樣,或者對我擔保的人,動什麼歪心思……”
她輕輕拍了拍腰間的托卡列夫手槍,嘴角勾起一抹危險的弧度。
“我不介意,在我的報告上,多寫一條——‘協助剿匪期間,意外擊斃一名與匪徒有勾結嫌疑的龍國村長’。我想,我的上級,會理解的。”
赤裸裸的威脅!
孫德發渾身一顫,額頭上瞬間滲出了冷汗。
他能感覺到,這個蘇方女軍官不是在開玩笑。
她身上那股子殺氣,是真正在死人堆裡滾出來的。
他一個地方上的村長,跟手握兵權的蘇軍上尉鬥,無異於雞蛋碰石頭。
“好……好……”孫德發臉上的肌肉抽動了幾下,最終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就依你……就依你們……”
他狠狠地瞪了一眼許峰,又看了一眼癱在地上的王二虎,知道今天這臉是丟儘了,再待下去也是自取其辱。
他拐杖一頓,轉身便走,嘴裡還嘟囔著:“哼!我倒要看看,三天之後,你怎麼收場!”
村長都走了,村民們更不敢多待。
他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看許峰的眼神裡,敬畏、懷疑、好奇、同情,五味雜陳。
人群漸漸散去,隻留下王二虎、胖子和瘦猴三人,像三灘爛泥,癱在原地。
伊莉莎走過去,用馬鞭的鞭梢挑起王二虎的下巴。
“你,還有你們兩個。”她指了指胖子和瘦猴:“從現在開始,到許峰回來之前,你們三個,就待在許峰家的豬圈裡。我會派人看著你們,飯會給,水會給,但要是敢跑……”
她笑了笑,那笑容在王二虎看來,比魔鬼還可怕。
“我就把你們的腿打斷,再扔回豬圈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