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弟倆走下高台,阿葉領著阿穀,拐頭走上曲折的小路。
錯綜複雜的迷宮小道,對土生土長的他們來說,卻是輕車熟路,一點沒有受到影響。
所謂的道路,其實就是雜草叢中的一條空地,連壓都沒壓過,是無數年來,一代代族人,一個個腳印,硬生生踩出來的,連接了部落的每個角落。
底層已經被壓實了,表麵卻仍有些鬆軟,雨季被暴雨洗刷後,打滑是常有的事。
所幸現在還是乾季,赤腳踩在上邊,反倒十分舒適,一點也不覺得硌腳。
路上,兩人也看到了其他族人。
雨季連續不斷的降雨,會影響很多事情,如今已是旱季晚期,部落的事務繁多,人們比平時繁忙得多。
暴曬的海鹽該收了,那是部落下半年的食鹽來源,雨一落就全毀了;
陶器要多燒製一些,這東西太容易損壞,雨天不適合開爐,要保證雨季的用量。
地裡的作物也要收了,紅薯和蘿卜倒好說,豆子和葑菜被水一泡,八成就要爛了,趁著天氣還好收割起來,該留種的取種,該保存的曬乾。
紫蘇和艾蒿,照例也要收一半,曬乾之後儲存起來,要用的時候就不必再冒雨收割;
野外的乾柴能屯多少是多少,物資和果實也應當采集運回來。
另外,獸皮衣服和毯子,也得趁天晴的時候,拿出來洗乾淨晾曬好,陰天雖然也能清洗,用篝火烤乾,但很容易發黴生蟲。
青壯年力量都前往了濕地狩獵,部落裡隻剩些老弱婦孺,以及少量戰士防守,看起來有些冷冷清清,上午尤為明顯,下午倒熱鬨了很多。
當下時節,人們衣著都比較清爽,女人們隻穿了獸皮短裙和短褂,男人和小孩也穿的是獸皮短裙,但上身短褂並不合攏,有的甚至袒胸露乳。
他們骨架寬大,身體健壯,渾身的肌肉緊繃結實,五官立體,皮膚呈現出小麥色或古銅色,有的還曬得有些黝黑。
無論男女老少,都留著過肩短發,長發並不實用,他們會用石刀定期清理,但受限於工具,沒辦法割得更短,隻有少數人喜歡連根剃光。
頭發上通常綁著各種飾物,女人和小孩多是好看的石頭、貝殼,男人的基本是獵物的牙齒、骨頭,這是一種變相的武力炫耀。
部落的族人並不邋遢,相反,他們比想象中更愛乾淨,會用水打濕小塊獸皮,用來擦拭體表汙垢,會不定時到河邊清洗身體。
這不是臭美,而是生存所需。
一代代的老人傳授他們,長時間的肮臟會讓身體長出蟲子,會更容易患上疾病,定期的洗漱能提高生存能力。
另外,乾淨的身體也讓人覺得清爽,能提高靈活性,不管是勞作或是狩獵,受到的影響都會更少,能有效提升生產能力。
連日常排泄也有固定的場所,在部落的矮牆之外,遠離生活區域,還會在排泄之後用樹葉擦拭乾淨,不過,小便倒是找個草地就能解決。
阿穀看著周圍健康強壯的族人,不由得聯想到夢裡那些瘦弱野蠻的人猿,有種莫名的反差感,但旋即搖了搖頭,奇怪自己怎麼會將二者聯係起來?
路過的族人們認出了阿葉和阿穀,一個個熱情的打著招呼,部落的首領雖不是世襲,但當代首領的家人和子女,難免會受到些特殊關照。
阿穀昏迷不醒的事情,當時驚動了不少人,廣受關注,族人們向來極為熱心,此時見到他並無大礙,都鬆了一口氣。
“小阿穀總算是醒了?”
“小阿葉是給你阿瑪送吃的去吧?”
“阿穀身子怎麼樣?沒什麼問題吧?”
一道道問候的聲音傳來,害羞的阿穀急忙躲到姐姐身後。
隻比他大三歲的阿葉,倒是顯得成熟穩重,這一聲阿嫂,那一聲阿嬸,與族人們客套起來。
“謝謝大家關心阿穀,你們放心吧,他沒什麼問題了,隻是還有些不適應,很快就能恢複過來的,先前還吃了五陶碗肉湯,吃了不少肉和骨頭呢!”
聽到阿葉的話,知道他這麼能吃,周圍的族人終於放心下來,在她們眼裡,能吃就行,吃得越多身體越好,紛紛發出了祝福:
“感謝先祖和祭靈。”
……
很快,阿葉帶著阿穀,來到了部落的西南角,這裡有一塊空地,許多族人扛著現砍的竹竿,放到空地上晾曬,準備用來編織器具。
大河附近的一條河灣裡,長滿了這種青灰色的樹木,因為敲起來的篤篤聲與普通的樹木截然不同,就給它取名叫做篤,再後來慢慢變成了竹。
剛發現的時候,隻作為建材來修築房屋,可隨著族人們持續使用,越來越多的用法被開發出來。
尤其是它的柔韌性,在編織器具上大有可為,迅速取代了藤條和樹枝,成為最主要的編織材料。
有的人還喜歡用它來製作各種器具,也有的人會用它來做竹刀和竹矛,鋒利得緊,但耐用程度比不上木頭。
竹林的產量非常高,即使是這麼多年的開采,也沒有減少的跡象,每當雨季來臨,就會有大量幼苗冒出,不管去年有多少空缺,都能給你填滿。
空地上除了成堆的竹竿,還暴曬著不少編好的器具,有晾曬的竹匾,有儲存的竹筐,有運輸的竹簍,還有許多破開的半成品竹條。
旁邊還有幾十個女性族人,或是用石刀處理竹條,或是編織著器具,阿葉拉著阿穀,跟族人們打過招呼,就走上了木屋。
寬廣的木屋中,放置著大量曬好的成品,這裡是部落的竹編庫房,空閒處,一個身材高大的中年婦女,正在手把手教導著幾個剛成年的少女。
“竹條不能太寬,也不能太窄,一個指頭就差不多了……”
“厚薄是一定要注意的,裡邊的竹屑一定要削乾淨,太厚了容易折斷,薄了編出來的器具不結實。”
“你要這樣,先穿回來,再折過去,不是你這樣做的……”
“你看著,看我是怎麼做的,看清楚了,記清楚了,你再自己學著來……”
“不要急,手一定要穩……”
“阿瑪!”姐弟倆剛走進屋子,就迫不及待喊了起來,婦人正忙著教導新人,知道是女兒送吃的來了,頭也不回地回應道:“先放邊上去吧!”
可緊接著,她反應了過來,似乎聽到了另外的聲音,猛然回過頭來,看見阿葉牽著的阿穀,臉上頓時露出了喜色,也顧不得手上的活計。
阿穀張開了雙手,婦人趕緊小跑過來,把他高高抱了起來,驚喜得難以複加:
“感謝先祖,感謝祭靈,阿穀你總算是醒了,總算是沒事了!”
雖然每隔幾天,巫姆都會抽空檢查,告知了她阿穀並無大礙,沒有生病的跡象。
可二十來天昏迷不醒,始終讓人放不下心,此刻見他醒來,心中的大石才落地。
“你們自己先試試,不懂的再來問我。”
見到昏迷多日的小兒子,綠篤也沒了繼續教導的心思,對幾個少女吩咐了聲,就拉著兒女走出木屋。
屋外,欄杆圍著的地板上,三人坐了下來,綠篤檢查著穀的身體,而葉把竹罐從竹簍裡取出來打開,用陶碗裝滿了肉湯,然後才遞給她。
一邊吃著食物,綠篤一邊問著穀的狀況,發生了什麼事。阿穀把昏迷前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訴了她,也告知了自己做的夢。
綠篤對他的夢並不感冒,倒是被他昏迷之前看到的,那疑似從靈石裡射出的火光吸引,圖騰石會發出火光?會讓族人昏迷不醒?
這樣的事聞所未聞,她懷疑是真有其事,還是穀看花了眼,而後問他的感受,阿穀也沒感覺到任何變化。
眼見問不出什麼,綠篤隻得暫時放棄,她知道的終究太少,準備明天把穀帶去祭壇,請巫姆為他檢查身體,她老人家懂的多得多。
等她吃完肉湯,葉收起了餐具,便帶著穀離開,綠篤很想多和他待一會兒,但手上的事情還沒忙完,隻能讓阿葉照顧好弟弟。
姐弟倆先到儲存柴禾的庫房,領了兩抱處理好的乾柴,然後才回了居住的石屋,葉在屋旁倒水清洗器具,穀就坐在她身邊和她說話。
本來阿穀想到部落裡活動活動,可阿葉不放心他一個人,擔心他又出什麼事,像之前那樣昏倒,況且天色也不早了,很不安心。
被拒的穀有些不高興,苦著小臉,姐姐見狀偏袒弟弟,加速洗刷完了餐具放好,牽著他在附近轉了會兒,穀的心情才好了許多。
很快,天色徹底昏暗下來,目之所及的部落內,出現了星星點點的火光,越到中間越是密集。
祭壇周圍的空地上,篝火熊熊燃燒,姐弟倆人趴在門前的欄杆上,愜意地望著不遠處的夜景。
臨近雨季,諸事繁忙,即便是在夜晚,也有忙不完的活計,空地上成群的族人們,借著火光進行著各種工作,一邊聊天一邊製作,忙裡偷閒。
不多時,綠篤回了家,比往常要早了不少,她終歸放不下姐弟倆。
阿葉才八歲,照顧自己都勉強,再照看一個五歲的弟弟,難免讓人不甚安心,安排好手上的事情,就急匆匆趕了回來。
說起來也是惱火,本來竹編場的事沒這麼多,可昨天早上,兩個熟手的丫頭突然消失,不知躲哪兒偷懶去了。
本該負責的工作,一時間也找不到人接手,綠篤隻能兼顧各方,忙得焦頭爛額,在心底暗暗咬牙,要是讓她抓住那偷懶的兩人,定要給她們好果子吃!
所以,她就算是先回了家,也帶了幾圈竹條,繼續在家裡製作,葉、穀圍著火塘,專心聽綠篤講著故事。
夜色漸深,火光逐漸暗淡,綠篤忙完了自己的事情,將昏昏欲睡的葉抱回了榻上。
穀雖然不覺得困倦,也聽話的回到了床上,挨著葉蓋好了毯子。
石屋四個隔間,右邊是儲物間,中間是火塘,左邊兩間小的是臥房,中間沒有門窗封閉,隻有半截石牆阻隔,火塘後邊開了窗口,前邊是大門。
一家五口,兄弟妹睡在一起,旁邊就是父母的屋子,有什麼事也好照看。
阿父和阿兄外出狩獵,家裡隻有三人,安頓好姐弟倆,綠篤也回邊上睡下。
火焰熄滅之後,隻剩微弱的炭火,點綴著昏暗的房間。
夜色深沉,阿葉已經入睡,發出微微的齁聲,阿穀翻來覆去,始終沒有睡覺的念頭。
“嗷嗚~”
突然,一陣嘹亮的長嚎聲,從很遠的地方響起,打破了寧靜的夜晚。
阿葉翻了翻身,阿穀猛然驚起,恍恍惚惚之間,耳邊似乎傳來了悉悉索索的聲音。
他再也睡不著,掀開獸皮毯子,輕手輕腳走到窗邊,踮著腳往窗外望去。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漆黑的夜空中,那兩輪近乎圓形的血色明月。
說是圓形,其實還沒有真正圓滿,如今隻算是橢圓,散發出淺紅色的光芒,將地麵也映出了黯淡血色。
此時,那兩輪血月,來到了正空中,隨著時間推移,雙月漸漸重合,血光變得愈發明亮。
部落四周的嚎叫聲,也變得越發頻繁,耳邊那些稀碎的噪音,也從模糊逐漸變得清晰起來。
那種此起彼伏的嚎叫聲,在部落裡並不罕見,他以前就聽到過,部落人都聽得到,習以為常,但另一種悉悉索索的聲音,卻是他第一次聽到。
隻不過,除了阿穀自己,其他人對此似乎並無察覺,綠篤和阿葉仍在酣睡。
他踮著腳往窗外望去,倒是部落周邊的地方,迅速出現了密集的火光。
然而,沒等他繼續探索,讓他更加震驚的事情發生了——
隻見祭靈石所在的祭壇處,一道火紅的光束衝天而起,轉瞬間,化作圓形的蓋子,籠罩了部落。
那火焰般的色澤,那種絢爛的光彩,那股磅礴的力量,那令人震驚的變化,讓阿穀忘卻了思考。
這是他從未經曆過的,超出了想象的範圍,遺憾的是,沒等他繼續查看,就覺得頭腦昏沉,徹底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