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餘看見祁蘅後退了一步,防範的看著她。
她忽然覺得很可笑。
多可悲啊,所有的人,此刻都在冷眼看著她。
怕什麼,她一個殘廢又能傷害得了誰呢?
何必這麼大動乾戈。
她安靜地鬆開手。
“啪嗒”一聲,玉佩跌落在地,潤亮的玉麵上出現一道裂痕。
“陛下誤會了,臣妾隻是想拿這個。”她聲音很輕,疼到沙啞:“這是惠嬪娘娘的遺物。”
祁蘅的瞳孔驟然緊縮。
“朕沒忘,你想說什麼?”
“臣妾願以此物,換進福一命。”
桑餘跪伏在地,額頭抵著冰冷的地麵,姿態卑微至極,“如今物歸原主,它該留給陛下真正在意的人。”
殿內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偷偷窺探帝王的臉色。
祁蘅盯著地上那枚玉佩,指節捏得發白。
那是他母妃臨終前親手交給桑餘的,也是他年少時對她最鄭重的承諾。
如今,她就這麼輕易地還回來了?
還說什麼……“留給真正在意的人”?
“桑餘,”他忽然冷笑一聲,聲音倦懶,“你這是在拿過去,威脅朕?”
桑餘渾身一顫,卻仍伏地未動。
祁蘅目光死死鎖住桑餘,伸手,鉗住她的臉。
他怔了一下,這張臉……
怎麼瘦得這麼厲害,下巴仿佛一捏就碎。
祁蘅強行收回神思,看著地上的玉:“朕再問你一次,你這是什麼意思?”
桑餘緩緩歎了口氣,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疲憊開口,重複道:“物歸原主。”
祁蘅的眉頭,微不可察的跳了一下。
那是他母妃的遺物,是他親手送給桑餘的。
如今,她卻要用它換一個太監的命?
“好,很好。”他鬆開手,聲音冷得可怕,“朕準了。”
他轉身,對侍衛厲聲道:“把這奴才拖出去,重打三十大板,若再犯,直接杖斃!”
“陛下!”桑餘臉色慘白。
祁蘅見慣了宮裡各種肮臟的手段,怎麼會看不明白這是陷害,他卻還要重罰。
三十大板下去,才十幾歲的進福還能有活路嗎?
祁蘅頭也不回地冷笑:“怎麼?嫌少?那再加二十?”
桑餘死死咬住唇,鮮血從齒間滲出。
她重重磕頭:“臣妾……謝陛下開恩。”
祁蘅大步離去,頭也沒回。
陸晚寧看著桑餘慘白的臉色,柔聲歎息:“桑姐姐這又是何苦呢?”
賀昭儀跟著嗤笑:“一個殘廢,也配拿惠嬪娘娘的東西獻殷勤?”
桑餘恍若未聞,隻是顫抖著扶起奄奄一息的進福,一步一步,艱難地走出長樂宮。
秋風真涼啊,吹到身上,瑟骨的冷。
原來心死了,還是會痛的。
——
桑餘將進福安置在偏殿的矮榻上,小心翼翼地掀開他後背的衣衫,血肉模糊的傷口已經和布料黏連在一起,輕輕一扯,昏迷中的進福便疼得渾身發抖。
“忍一忍,很快就好。”她輕聲安撫,用溫水一點點浸濕傷口處的血痂。
林嬤嬤紅著眼眶端來熱水,低聲道:“娘娘,您自己的膝蓋還傷著,讓老奴來吧。”
桑餘搖搖頭,手上的動作未停。
她將自己這些年攢下的首飾、錦緞,甚至那套禦賜的茶具,都悄悄塞給了行刑的太監。
三十板子雖重,但好歹沒傷及筋骨。
隻是人活了,卻也隻是吊了口氣。
若繼續放任傷口潰爛,進福怕是連這個冬天都熬不過去。
桑餘便又拖著病骨去找太醫。
可太醫院的人一聽是要給太監看傷,紛紛推脫不來。
太醫院的大門在桑餘麵前重重關上,帶起的冷風撲在她臉上,像一記耳光。
“桑婕妤,不是下官們不肯幫忙,實在是”年邁的太醫隔著門縫,聲音裡透著敷衍,“宮規森嚴,沒有陛下的旨意,我等實在不敢擅自為一個奴才看診啊。”
桑餘站在台階下,手指死死攥著裙角。
她聽見自己聲音發顫:“李太醫,進福的傷若再不醫治,會死的,你們要多少我都會想辦法”
門內沉默了一瞬,隨後傳來幾聲低語,像是在商議什麼。
片刻後,另一個聲音響起:“娘娘還是請回吧,一個奴才的命,不值得您這般費心。”
不值得。
這三個字像刀子一樣紮進桑餘心裡。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還是個冷宮小宮女時,發著高燒蜷縮在角落裡,也是這般被太醫院拒之門外。
那時候,是祁蘅翻牆闖進藥房,偷了藥來救她。
她也說不值得,祁蘅說,阿姊對他,從沒有值不值得。
秋風卷著落葉打在她身上,桑餘慢慢蹲下身,額頭抵在冰冷的石階上。
膝蓋的傷口疼得鑽心,可更疼的是胸腔裡那股窒息般的絕望。
她這才想起來,這是在深宮裡啊,人命一向輕賤至此。
一個活生生的人,就因為是奴才,便是連求醫問藥的資格都沒有。
“娘娘”身後跟著的小宮女怯生生地喚她,“咱們回去吧,天要黑了。”
桑餘仰起頭,眼前一片模糊。
她抬手狠狠抹去眼淚,撐著膝蓋艱難地站起來。
“走。”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執拗,“我們自己想辦法。”
回宮的路上,桑餘走得很慢。每邁一步,膝蓋都像是被千萬根針紮著。
經過禦花園時,幾個賞花的妃子看見她,止不住的冷嘲熱諷。
“聽說她為了個小太監去太醫院鬨真是自取其辱。”
“可不是,一個殘廢的主子,連自己都保不住,還妄想護著彆人?”
那些話語像毒蛇般鑽進耳朵,桑餘隻是挺直脊背,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她現在隻想救人。
藥,該從哪裡弄來救人的藥?
桑餘忽然想起一個人——沈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