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潔雅的聲音在空曠的病房裡回蕩，每一個字都帶著冰冷的尖刺，狠狠紮進桑寧的認知堡壘。
“我不是許瑩的女兒。許瑩是我親姐姐。我是你父親桑維明和那個被他始亂終棄、最終跳河而死的傻女人——我媽的遺腹子！而你母親……她叫林月茹，她是唯一知道我存在、並在我母親死後偷偷接濟過我的好人！”
巨大的信息如同爆炸的氣浪，瞬間將桑寧的意識衝得七零八落！她父親……那個照片裡總是帶著溫和笑容、早早離世的父親？和另一個女人？有一個遺腹女……就是眼前的許潔雅？！林月茹……桑寧腦海中閃過母親溫柔卻病弱的麵容……她是知情人？那個跳河的女人是誰？！
“我媽懷著我，拖著被桑維明哄騙拋棄後弄垮的身子，跳進了冰冷的青溪河……就在那棵老槐樹下遊一點！”許潔雅嘶啞的控訴如同淬毒的刀，“是許瑩……是我的傻姐姐，她沿著河岸跑了三天三夜才在蘆葦蕩裡找到我媽泡脹了半邊的屍體和她死死護在懷裡的、剛斷了氣的我！”
窒息般的畫麵衝擊著桑寧的想象！冰冷的河水……泡脹的屍體……繈褓中死去的嬰兒？不！她立刻抓住了那個轉折——“桑芮！是你那高貴優雅的好姑姑！她聽到了許瑩撕心裂肺的哭喊！”
許潔雅臉上浮現出一種扭曲刻骨的恨意和諷刺混合的怪笑：“桑芮跑去了！她看到了我！一個早產得幾乎沒有氣息的女嬰！或許是我命不該絕，在桑芮懷裡，不知怎麼的又緩過一口氣！……她……她做了什麼？”許潔雅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尖銳的撕裂感，“她把我……把你父親丟下的這個肮臟的‘孽種’，當作自己家族贖罪的‘籌碼’，塞給了那個剛死了丈夫、又因為工廠事故傷了子宮、從此再也不能生育的……老友的懷裡！那個可憐又愚蠢的女人——就是白薇！”
白薇？！茶館老板白薇？！
桑寧如遭重錘！那個在衝突中撲向許潔雅、被她一針斃命的“旁觀者”？那個手腕有疤、看似與“四姐妹”糾纏不清的女人？她竟然……是許潔雅的養母？！
“白薇……可憐的白薇！那個被毀了身子、失去了丈夫、正覺得活著毫無意義的女人！”許潔雅的聲音裡終於泄露出一點複雜而痛苦的情緒，但那點情緒瞬間被更猛烈的恨意吞噬，“她被桑芮的‘贖罪’提議打動了！我！一個‘撿來’的女兒！成了她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一個被塞過來堵住她失去孩子後血淋淋缺口的……替代品！”
真相的輪廓在桑寧混亂的腦海裡拚命重組。父親桑維明……另一個女人……遺腹子許潔雅……桑芮的“救嬰”與“安置”……白薇成了“母親”……這就能解釋白薇手腕上那道傷疤可能的來源（工廠事故？）！也能解釋她對許瑩的祭拜和對桑芮的矛盾態度（感激與怨恨交織）！
“我長大了！在對我百般嗬護、恨不得把心都掏出來補給我的養母身邊長大！但我不是瞎子！更不是傻子！鎮上總有不懷好意的流言！‘撿來的野種’、‘沒人要的破爛’！”許潔雅的聲音因回憶而劇烈顫抖，眼神卻如淬了毒的寒冰，“然後……我十三歲那年……偷偷跟蹤去河邊祭拜的白薇！聽到了！是她一邊燒紙一邊哭訴！是她在給我那早死的姐姐燒紙！她說漏了嘴！說出了那個冰冷的雨夜！說出了我那個無情無義的生父名字——桑維明！說出了是桑芮把我當作‘活著的良心’塞給了她！！”
劇痛！不僅僅是真相的衝擊！桑寧感到一種深入骨髓的寒冷！所以許潔雅……不，她本名可能是什麼？……她自詡為桑維明的女兒？！她身上也流著桑家的血？！
“從那天起！我就死了！活著的隻有複仇！”許潔雅徹底瘋狂了，揮舞著手中的針管，藥液在管內晃蕩，映著她扭曲的臉，“我查桑維明！知道了他的老婆林月茹！知道他還有一個……比我小兩歲的……真正的、純潔的、被精心嗬護在掌心裡的……女兒！桑寧！”
她的目光像毒蛇一樣纏上桑寧的臉頰：“憑什麼？！憑什麼同樣流著他的血！我隻能活在陰暗的角落，頂著‘撿來的’恥辱和隨時可能被拋棄的恐懼？！而你，桑寧！你能在陽光燦爛的老宅裡長大？！享受著姑姑桑芮如同親母般的疼愛？！”
“不……”桑寧痛苦地呻吟出聲，巨大的眩暈感讓她幾乎站立不穩。她無法想象那個總是溫柔撫摸她頭頂的姑姑，背後竟然背負著這樣沉重、沾滿血淚和人倫錯亂的曆史！白薇……那個隱忍沉默的女人……她死前推開自己時眼中那複雜的情緒……
“後來，機會來了！”許潔雅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毀滅性的興奮，“桑維明死了！林月茹那個病秧子也撐不了多久了！那個最愛裝腔作勢的桑芮！她竟然還有臉和她的姐妹們去河邊紀念我那可憐的姐姐？！‘四姐妹’？多麼感人！多麼純潔的友情？！呸！她們是在那裡立下誓約！一個用我姐姐鮮血染紅的、掩埋她們罪惡的誓言！”
她一步一步逼近陷入混亂的桑寧，針尖閃著致命的寒光：“她們約定了什麼呢？約定了永遠保守那晚雨夜在河邊對我姐姐許瑩做過的一切——推她下河的罪惡！約定了要永遠照顧彼此，掩蓋各自不堪的秘密！包括桑芮幫你父親處理我這個‘野種’的秘密！也包括……那個她們四個都心知肚明的、關於我姐姐和林巧之間為男人爭風吃醋的惡心事！”（這一句暗示當年衝突可能有多重誘因）
針尖離桑寧的脖頸隻有寸許！冰涼的壓迫感讓桑寧脖頸後的汗毛倒豎！
“複仇的滋味太甜美了！看著她們一個一個在自己製造的恐懼中崩潰……先是你那‘高貴’的姑姑桑芮！她是知道一切的鑰匙！用那幅‘紅纏女’刺繡……一點點擊垮她的意誌！讓她在自我懷疑和極度恐懼中‘自願’服下安眠藥……完美！”許潔雅發出瘮人的笑聲，“然後是那個看似仗義、實則最虛偽的林巧！以為逃到外地就能擺脫？十年算什麼？我用了整整十年去一點點引導她的‘焦慮症’！讓她夜不能寐！讓她懷疑身邊的一切！最後一根稻草……是我‘假扮’的那個被她害死的男人給她打的一個‘問候’電話……哈哈哈，看著她把整瓶藥灌下去的樣子，真是解恨！……最後是白薇……我親愛的‘養母’……”她的笑聲戛然而止，眼神變得極其複雜痛苦，“她……她其實什麼都知道了！她猜到是我了！……茶館那次……她撲上來……是想阻止我對你下手……她以為……我是真的被仇恨蒙蔽了眼睛……要殺了你……”
許潔雅的臉上滑過一絲極其短暫的、如同幻覺般的掙紮和痛苦，但這絲情緒立刻被更深的瘋狂淹沒：“不！她什麼都不懂！她不懂我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儀式……必須完成！而我的‘好妹妹’桑寧！你不是祭品！我怎麼可能真的殺你？你是我血脈相連的妹妹！這世上唯一和我有著相同血脈的人！我要做的……”她的眼神陡然變得熾熱而偏執，像燃燒的鬼火，“是讓你……歸位！”
“歸位？”桑寧毛骨悚然！她被這巨大的信息量衝擊得思維混亂，但身體的本能讓她在許潔雅因情緒劇烈波動分神的刹那，猛地側身翻滾躲避！同時，手狠狠拍向床頭的緊急呼叫鈴！
“滴————————！！！”
刺耳急促的鈴聲瞬間響徹整個病房區！如同拉響了戰鬥的號角！
許潔雅被這突如其來的尖銳噪音刺激，眼中最後一絲理智徹底崩斷！她發出野獸般的嘶吼，丟掉針管，雙手如同利爪般狠狠抓向桑寧的咽喉！
“不——！！放開她！！！”
一聲暴怒的厲喝如同炸雷在門口響起！去而複返的程巍如同獵豹般撞開門撲了進來！他雙眼赤紅，顯然是拚儘全力擺脫了可能的監控乾擾，以最快速度趕了回來！看到許潔雅撲向桑寧的瞬間，他沒有任何猶豫，利用衝刺的慣性，結實的身軀如同一輛失控的戰車，凶狠地撞向許潔雅！
“砰！！”
巨大的撞擊聲中，許潔雅被狠狠撞飛出去，後背重重砸在病房冰冷的牆壁上，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程巍也被反作用力震得一個趔趄。幾乎是同一時間，走廊裡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和呼喝聲，是聞警而動的醫護人員和安保！
程巍立刻穩住身形，槍口已經本能地指向蜷縮在牆角的許潔雅！但她卻突然抬起頭，臉上沒有任何被捕的恐懼，反而露出一個詭異到極致的笑容！她的目光越過憤怒的程巍，死死盯住剛剛從地上掙紮爬起、驚魂未定的桑寧，嘴唇無聲地蠕動了幾下！那口型似乎在說：
“塵光……不是結束……診所……地下室……真正的賬本……在……”
話未成型，她的手腕卻極其隱蔽地一翻——那動作快得如同殘影！一根藏在她指甲縫中的、隻有米粒長短的尖銳金屬針尖，狠狠刺入了自己頸側某個特定的位置！
“呃……”
許潔雅的身體猛地一僵！雙眼瞬間瞪圓！眼瞳中那熾熱瘋狂的光芒如同被瞬間凍結的火焰，急速黯淡下去！嘴角溢出一絲黑紅色的血液，身體順著牆壁緩緩滑倒在地，微微抽搐了幾下，便徹底不動了！眼神凝固，空洞地瞪著天花板，那裡麵沒有恐懼，隻有一種令人脊背發寒的、達成目的後的解脫和……指向未知的詭異。
“醫生！！救人質！”醫護人員和保安已經衝了進來！
程巍第一時間撲過去檢查許潔雅！頸動脈——停止！瞳孔——散大！她竟然自我了斷了？！用的方法……如此專業、隱秘而致命！絕非一個普通女人能掌握！
他猛地抬頭看向桑寧，眼神極其複雜。走廊裡的混亂人聲暫時隔開了他們兩個。在醫護圍著桑寧檢查時，程巍的目光卻死死鎖定了許潔雅臨死前那無聲的口型和最後指向桑寧的詭異眼神！
“塵光……不是結束……”（口型重複）
“診所……地下室……真正的賬本……在……”（指向桑寧？！）
——這些淩亂的線索碎片如同驚雷在他腦中炸響！
他立刻意識到許潔雅的死絕不單純！她臨死前透露的信息指向兩個關鍵：
1塵光畫廊老板的“意外”死亡背後另有操控！（證實桑寧此前的擔憂）
2她提到了“診所”！這個名詞在之前的口供和線索鏈條中從未被提及！更關鍵的是……“真正的賬本在……”後麵沒說出來！但她的身體和眼神……指向了桑寧？！！
賬本？！什麼賬本？！難道是她那個被摧毀的地下工作室裡提到過的、那本記錄了她全部計劃、更可能記載了桑維明當年醫療事故致命證據的……原始記錄？！
而“在……”後麵指向桑寧？！難道桑寧身上……或者她姑姑的老宅裡……藏著什麼？！程巍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竄上頭頂！許潔雅這個瘋子臨死前……到底在向桑寧傳達什麼？！
就在程巍大腦飛速運轉、試圖理清這致命混亂的線索時，他口袋裡的警務通震動起來！是技術科專線！他立刻接通，裡麵傳來技術員急促且帶著難以置信的聲音：
“程隊！緊急報告！您讓我們24小時嚴密監控桑寧手機信號以及工作室附近電子乾擾源！就在剛才！桑寧手機信號接收區出現極其強大的、經過多次偽裝的定向乾擾！同時！在您發來的那張桑寧拍攝的‘塵光畫廊監控維修通道’照片裡發現的微顆粒！分析結果出來了！是高靈敏度壓電傳感器塗層碎屑！隻在特定高端工業設備外殼噴塗中使用！並且……與昨天證物室那個被篡改的密封容器底座的切割工藝中遺留的微量成分100吻合！”
轟隆！！
程巍的腦子如同被重錘擊中！定向乾擾？！高端工業設備碎屑？！切割痕跡吻合？！一切都串聯起來了！
有人用極其高端的技術（遠超普通罪犯能力）在許潔雅“告白”的關鍵時刻精準屏蔽了桑寧的手機！（難怪當時程巍呼叫桑寧手機會有信號異常！）而製造“塵光”老板車禍滅口的勢力（切割證物罐底同一技術力量），甚至可能……也在用技術手段監視著桑寧！
許潔雅臨死前用口型提到的“診所”和“賬本”……還有指向桑寧的眼神……這更像是一道指向深淵的血色路標！桑寧早已陷入一個遠比許潔雅私人複仇更龐大、更恐怖的風暴中心！
“保護現場！所有在場人員不得離開！通知外圍立刻封鎖所有出口！桑寧由我親自保護！”程巍對著警務通厲聲下達命令！同時，他一步跨到驚魂未定的桑寧身邊，用身體完全擋在她前方，目光如同掃描儀般銳利地掃過湧入病房的每一個醫護人員和保安的臉！
保護她！不僅僅是從許潔雅手中，更是從現在開始！直到揪出那個利用許潔雅、甚至操縱了許潔雅最後行動、此刻仍在黑暗中虎視眈眈的……“診所”勢力！
桑寧渾身顫抖著，臉色慘白如紙。巨大的精神衝擊（父親的過往、許潔雅的“妹妹”身份、姑姑複雜的贖罪、白薇的付出與死亡……）讓她的大腦一片混亂。程巍寬厚堅實的後背此刻成為她唯一能抓住的現實支柱。她下意識地抬起手，似乎想抓住程巍的衣角尋求支撐，但在觸碰到布料之前，她的指尖卻猛地頓住！
因為她的視線在混亂人群中急速掃視時，掠過被抬上擔架、蓋著白布的許潔雅屍體時，在她那隻垂落在擔架外、因失去生命而顯得僵直蒼白的手掌上……她看到了一個極其細微、幾乎微不可察的印記！
那不是疤痕！不是繭子！而是……一個顏色極其淺淡的、用特殊墨水或者某種皮膚沉積方式構成的印記！像是一個歪歪扭扭的……數字“3”！極其怪異、突兀地印在那死人冰冷的手腕內側皮膚上！
3？
一個冰冷的數字？一個符號？代表什麼？在臨死前刻上去